顾笑笑

喊我笑笑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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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介意连续点心!会认为是喜欢我的文,很开心2333谢谢喜欢!

【喻叶 | 仙侠】风月局

*只是(上),还有个(下),废话跟背景设定很多,He预定
*给  @无患子 的生贺,爱她
*诗是李白的,我爱诗仙





  题记:人间风月如尘土。






  楼是好楼,名明镜;酒是好酒,称解忧。

  “明镜楼”为京华第一酒楼,终日客人络绎不绝。与许多自诩高贵的酒楼不同,明镜楼虽有天下第一楼之名,从不拒任何人,是以楼内从王族贵胄自市井平民皆为客。

  明镜楼出名的除了好酒好肉,还有它的起名渊源。
 
  ——文通怀锦,舟行明镜。

  八字刻于门檐,透木三分,竟是看不出为何物所书。字迹洒意飞扬,风姿卓然,那首字意态狂放,竟如飞龙抬头,龙翱九天。

  “明镜楼是迎过仙人的。”明镜楼的伙计这般说着,“这八字为真仙叶修所书,赠与其友天机公子喻文州,八字藏头便是「文州」二字,赞其风骨无双,心澄如镜。”

  偶有不知其因缘的人们问道:叶修与喻文州为何许人也?

  便会得到人们有志一同的不满颜色。而老板会笑眯眯地温一壶酒,为客人解答,“斗神叶修为世人修为最高之人,可比天上真仙,是千年间最有望飞升者;而天机公子喻文州为蓝雨阁之主,端得是神机妙算,惊才绝艳。二人皆为现世一等一的人物。“

  “哦?”角落中瘦如竹竿的男子出了声,似是兴味十足,“斗神与公子,听起来可不像能够交往的对象。”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有人拍了桌,以黑布掩面的少年站起身来,如机关炮一般扔出一连串话语,“骗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们......文州公子可厉害了!”

  “无礼,竟然敢直呼真仙名讳!”立刻有人不满。

  “怎么了,我还......”

  “少天。”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响起,打断少年源源不绝的话语。语言平静,每个字都恰如平湖中荡起的涟漪,偏生使整个楼中喧嚣的都静了几分。开口的男子面容普通,却有着一双过于通透的眼,微笑时眼眸亮得惊人,他在制止同伴后向老板微微一揖,“失礼了,请老板继续。”

  少年分明年少气盛,竟也就这么闭了口。

  “这位客人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明镜楼的老板一愣神,叹道,“喻阁主和兴欣之主叶修,曾也是有知己之名,在明镜楼中一曲识知音。许是感慨造化弄人,老夫今日竟也思量起了前尘往事。相逢即是有缘,若是客人们想要听,那我便说说这喻门主、叶神与明镜楼的故事罢。”

  老板敲响惊堂木,开始谈这一桩百年旧事。

  故事从头说起,要说那“明镜楼中知音遇”,又要谈那“春风得意少年游”;谁知转眼世事迁,恩情断,又是“白首相知犹按剑,九霄台前恩义绝”。

  兜兜转转,造化弄人,因缘皆由于那“千古风月唯一局”。

  而适才开口的男子神色淡淡,端坐位上,他无声将故事听来,似最寻常的一个过路人。



  一、春风得意少年游

  世人相传,“风月局”为仙人遗落之物,立于天山之巅,为赠与于后世修道之人之秘宝。

  “月”局为一局棋局,挑战者执白,残局意象为黑,无人知战胜棋局者能获得何物。最接近破解迷局的修行者在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后颤抖不止,他意态疯狂,大笑三声“人间风月!人间风月啊!”随后闭眼圆寂。再无人知晓他于死前领悟了何事。

  “风”局为一道门,唯音律可破之门。“风月谱”有七七四十九页乐谱,现已失散。传闻谁若能奏出完整的风月一曲,便能得道成仙。
  
  修仙大能者云高人造“风月二局”,传闻过此局者未经天劫亦能成仙。谁知此局过于难解,千年来无人能够解之。是以成为修仙子弟避之唯恐不及的试炼。 

  若要开始讲诉这个故事,便不能不提那天下第一人叶修。

  叶修修行多年,实力惊人,凌云峰上夺三冠,创嘉世盛世,为公认的修仙第一人。若不是昔年大战损耗天地灵气,几千年间气息稀薄,修行者举步维艰,天劫还像走失了一样怎么也不劈下来,想必他已经登上仙路,飞得让人连背影都看不见——这句话不是他人吹捧,是叶修亲口说的。
 
  仙人给人的印象一般是仙风道骨的,而凡人惧怕又敬畏修仙者,因修仙之人断情绝爱,视野往往不再局限于凡尘俗事。其中亦不乏不问世事与草菅人命之人,令人生畏。这情况在喻文州即位为仙盟之主后方有改善。

  但这个“仙风道骨”的印象可不包括叶修。
 
  叶修于人们而言便象是一个亲切的凡人。今天醉倒路边,明天去街角吃碗豆腐花,后天再去跟其他教派公平竞争下中级材料......叶修乐于指导遇见的每个人,闲着甚至跟人嗑唠几句,虽然以蓝河、春易老为首的大派门主恨透了他,但叶修真仙无疑是个令人喜欢的人。

  那日有人问他,“叶修真仙,为何你不飞升?”

  叶修便是这么直接地说道,“天劫丢了。要不是它失蹤了劈不下来,我已经飞得让你们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我说啊,之前那些人打归打,怎么连天劫都打丢了,这不是给人找麻烦吗?”

  语毕还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又有人问这个该怎么办是好。修仙修仙,修的便是飞升超脱,从此凌驾于星辰之上,为一切苦修的终点。不能飞了,那可怎么办是好?
 
  叶修笑道,神色毫无担忧,“那我便找出不必历天劫亦能飞升的方法。”

  人们再问,“修仙对叶神而言是无可替代的重要吗?叶神已经能够将万物握于手中。”

  “那当然了。”叶修笑了:“我可是修道者,你以为呢?”

  字字简单,重如铿锵。

  当叶修之名终于传遍天下时,仍有人一次次讲诉这个故事,试图从字字句句中寻找关于真仙的蛛丝马迹——

  亦或是想要从天下第一人的坚定里汲取力量。
 
  而英雄自有年少时,强大冷静如叶修亦有轻狂少年时。那时天青云白,凝湖沉壁,尚是锋芒毕露不知愁的年岁。叶修一柄却邪挑尽天下恶,一剑在手、搭档在侧便不知何谓烦忧。

  他与喻文州便是相遇于当时,那时落英缤纷漫江南,恰是春风得意正少年。



  袖中有香,淡而清芳,似如修竹。

  喻文州第一次见到叶修时,脑中一片空白。

  那人一身墨衣,宽袖广袍,恰好掩盖他的视线。喻文州从缝隙中向外看,他们立于高处,脚踏飞剑,下方是山河巍峨、碧水青山,镜一般的平湖立于山峦中央,风划过脸颊时微微刺痛。

  喻文州眨了眨眼,今后名扬天下的仙盟之主当年不过十二,尚未步仙途。青竹暗香从身后人身上传来,冷冽而和缓的气息竟能够完美结合。眼前墨色广袖绣了半面龙纹,纹路精致,他忍不住伸手去捉。

  “啊,你回神了。”身后人似乎发觉了他的动作,袖口因动作而微蕩,恰好避过了喻文州的动作,叶修开口时隐带了教训意味,“小朋友小小年纪进什么禁地,要不是正好遇到我,你可就摔湖里了。长得水灵,也要珍惜生命啊小朋友,没有命那可是......”

  “叶修大神。”喻文州打断了他的话。

  “......”

  就算是叶修也默了默,那时他初临金丹,虽拿了次金丹冠军,那也是初出茅庐,稍有名气,算不得名人。谁知刚开口便被个小娃娃认出来了。难不成霸图终于通缉他,贴了画像了?叶修怀疑。

  “不必掩着我的视线,我不惧怕。”眼前的少年轻声说道,“谢谢叶神救命。御剑时分身遮掩我的视线,就算对叶神也是一种负担。已经麻烦叶神救命了,文州不愿再增添负担。谢叶神关爱。”

  叶修心里便“啊哟”了一声,这下倒是起了几分兴趣。

  修仙者天生奇才,万中唯一,不乏五岁能作诗歌、十岁能御剑之才,早慧知事算不得稀罕事。

  但眼前这少年太过稳重了。与年纪不相称的沉稳与气度。不论是识破他身份的淡然或是开口的从容都不若一个年方十二的少年,够稳。叶修夸赞。

  ——而且若是他没有弄错,这少年应不算与仙路有缘。

  “我看你就跟着沙包一样从崖口往外摔,顺手接了下。老魏真该检讨了,蓝雨禁地就连我也缠了几年才进得来,怎么就让小孩子跑了进来。”叶修漫道,“我还有点事要做,到时先将你放在外面,回去时把你捎带回蓝雨。你等等在外面等我。”

  喻文州轻道,“叶神误会了,我不是违背蓝雨禁令自己进来的。”

  “嗯?”

  少年语气平淡,“他们大抵想不到将人推人下洞后便是连结到这里。”

  叶修心思敏锐,一下子便懂了。

  惧强欺弱的事情哪里都免不得发生。他看了一眼少年纤细的身形,原因亦了然于心。叶修眯了眯眼,思想这出去后可得给老魏提醒提醒了。倒是没再开口。

  他又倏然想起,漫问了一句,“对了,你叫什么?”

  那一刻少年倏然回头,这是叶修第一次对上喻文州的眼。眉目如画,气质温雅,容颜仍稚嫩,却已能看出天生的好相貌。最奇异的是喻文州那双眼,目如点漆,亮得惊人,似如平湖一般干干净净地装着叶修的模样,又是于其中藏着摸不透的汹涌暗潮。

  那是一双太过清亮通透的眸,本人必不为池中物,然而......

  叶修在心中叹息。

  而眼前少年却是笑了起来,他行了个礼,笑意温然,“喻文州。”

  他再说了一次,神色专注,似乎对叶修眼里的惋惜毫无察觉,他笑起来,尚稚嫩的年龄与姿容,已有了往后君子如玉,冠绝京华的风姿。

  “叶神,我是喻文州。”




  于湖中央下落,足点静水,踏水至岸,脚下剑化为细小的物件飞入叶修掌心。叶修手一挥,剑收却邪现,他回头对喻文州解释,“你们蓝雨被视为天启之地的圣地不是那个被封起来的洞穴,不是适才经过的山水,便是这个湖。”

  喻文州神色中出现几分好奇,这才有了点这年纪的模样。叶修没有顾虑什么蓝雨禁忌,人都跑进来了藏着也没意思,本也不是禁语。他自是随性惯了的人。

  “过天启者为仙缘之人?”喻文州问。这是蓝雨流传许久的传说。

  “嗯。”叶修应声。

  他看见眼前少年出现了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喻文州微微睁眼,眼角扫向了湖,却是低头尝试掩盖自己的反应。毕竟年幼,叶修又从来视人敏锐,自是隐藏不过去。

  叶修惊奇,“你想入天启?”

  短短相处,他已经确定了,喻文州的确有灵根,却又拥有天生体质问题,怕是一面修一面掉修为,可为百万人之人,却难为千万人之一。

  可修仙这事,修的就是千万人之一。

  本应断仙缘的孩子入了蓝雨,这一点便让叶修讶异,但这也是老魏的事,他不会多说;而喻文州应早就听过他人对自己体质的无数评论,却仍对“仙缘”二字怀着期许,这又让叶修惊讶。

  “叶神已经知道了。我也知道我的体质问题。我只是......”喻文州用的是肯定句,他无意识握拳,闭了闭眼,“我只是仍然不知天高地厚,不愿认命。”

  他闭眼因不敢看叶修神情。那时喻文州尚未磨练得刀枪不入,他知叶修与黄少天、苏沐秋这样的人一样,是天生奇才。他会怎么想?是否会认为我不自量力?是否会开口要我接受事实?喻文州今日第一次遇见叶修,对他的认识唯从谣传中,他有些不安。

  视线黑暗中,喻文州听见愉悦的大笑。

  诧异中他猛然睁眼,见一人站于山水中对他伸手。水光潋滟,碧树青青,有少数的古树开了缤纷的花,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他们身上,大地丽色无双。更远的四周是断壁绝崖,暖风拂过他们身侧,将叶修的墨色衣摆吹起,那半只雕于袖口的龙纹风姿凛冽,似要扑出而后直向那九霄天际飞去,将世间一切都抛下。

  叶修便是在此景中对他伸手,他大笑道,“不愿认命,那就不要认。走罢,文州,我带你去看。”

  端的是天生龙凤,顾盼烨然,一个含笑的眼神便将满目河山星辰都点燃。

  一眼即是千年执。

 
 
  湖从外来看是湖,探手不湿,踩入水中才知湖中别有天地。

  这是个遗迹。

  墙面斑驳,处处可见机关痕迹,遗迹大门深锁,需要五行八卦才能解之。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叶修,他解完一边,刚回头就看喻文州也解开了手上的机关,对着他微微一笑。

  “不错啊,文州。”叶修从不吝啬于夸奖。一句文州喊得顺其自然,喻文州怔了怔。

  尚在怔忡,叶修伸手握住喻文州的手,力道很紧,掌心温暖,他没有加以解释。喻文州猜得到。这不过是属于叶修的温柔与细心,对个不会仙术孩子的保护与关照。他垂首。

  他们正要走进石门中,叶修倏然停了步。叶修伸出手抚摸石门右侧,喻文州这才发现门把边刻了一行细小的字。字迹已因时间而模糊,掩盖上了厚重的尘土,触手却仍可隐约辨识出字的轮廓。

  叶修似乎是辨认出了这行字书写的内容,他转头看了喻文州一眼。喻文州不解,“叶神?”

  “文州,你试试。”

  喻文州愣了愣,他触摸那串早已因时间斑驳的字迹。八个字,两句话。简单俐落。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喻文州轻道。

  “看出来了就行,走了。”叶修依然是散漫的神态,喻文州低头望着他们相握的手,从来聪慧的孩子摸不清叶修所望。这个人他捉不到,喻文州想。谁也捉不住的。

  他们一起踏入门中。

  那一瞬间,战火、鲜血、琴声、剑光、法术、棋子落子声入眼入耳,眼前浮现的是惨不忍睹的纷乱尘世,亦有湖心亭中茶香悠悠。

  墨衣少年执子苦思,沉吟良久方于棋盘上落下黑子;对面与之对弈的红衣少年笑起来。白子落,胜负已分,红衣少年笑道,“你输了,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黑衣少年面色不甘,眼角却带着舒缓的笑意,他看向天际,眼角眉梢都是少年意气,“问我平生所愿?那自然是登天成仙,御神龙、掌山河,入仙途而离尘!”

  “果然是你。”红衣少年于是也笑,“我倒是跟你不一样。”

  “你所思所望为何?”

  “无非是我们门派光明盛大,万世昌荣。”

  “哈哈哈!资质不够的吊车尾,也不能成仙罢!”黑衣少年大笑,“那我便祝你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那我便先谢过谢兄了。”红衣少年微微一笑。

  画面一转,转眼山河变、尘世改,烽烟战火弥漫了人间,御剑飞行的仙士坠落而死。鲜血铺遍了大地,浸染河水为赤。

  少年转眼成青年,他们在山巅之上遥遥相望,剑指彼此。雷电于空中落下,狂风席卷草木。

  “你我曾为知己,却落得今天这一步。”黑衣青年神色平静,他问道,“我想问你,修仙修仙,而我们修的「仙路」究竟为何物?”

  “我不知。”红衣青年淡道,“我只知道,今日我必破此局,你阻我,那出剑罢,谢兄。”

  画面在二人双剑相交时破碎,只余山顶上二阵法伫立于山巅。一琴一棋,棋子散落、琴弦断裂,这残局与碎琴于黄昏的夕阳中尽显凄凉,可谓曲终人散之悲戚。

  幻境结束的那刻,喻文州听见叶修喊他的名字。

  “文州......喻文州!”叶修似也有些急了。

  怔了怔,喻文州应声,“叶修。”

  “还好,你没被幻境迷了心志。”叶修松了一口气。

  “幻境?”

  “嗯,这是高人设下的幻境,不知带我们观看这段幻境有何意,似乎不带恶意。”

  喻文州思,“棋子、峰顶、琴、大战......”

  他们互看一眼,同时出声,“九霄台前风月局!”

  九霄台前风月局,风唯律,棋为艺,解而知仙意。

  这是流传已久的传说。千年前大战后天劫失,再无修士成仙,而天山上设有九霄台。何人建之已追溯不到,唯知台上设有风与月两局,“风”台上有琴,“月”台上有残局一局,解开二局者便知何谓仙。

  “叶神似乎并不意外?”喻文州看向叶修。

  叶修笑,“我便是为了这风月局而来,倒也不是太惊讶。”

  喻文州点了点头,并不出他所料。
 
  “叶神,您认为他们为何决裂?”
 
  “文州,你说他们所言的仙途为何?”

  同时开口,四目相对,二人都怔了怔。

  “不知。”

  “看不出来。”

  又是异口同声。

  喻文州神色有些懊恼,后悔自己今日未免太冲动,叶修忍不住笑起来,拉着他的手率先走向另一个石室,“不知道便不想了,走罢。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便是强者的自若,虽思绪慎密,终是自信而无畏之人。心有千绪,偏生又带了几分光风霁月的坦然。这就是叶修。喻文州想。

  一路解密破关,有叶修在,机关自然不是问题。走至路底,再入隔室,入眼的是一间水室。

  水声潺潺,仍然流动着,并未止息。石室中有小桥流水,中央伫立雕花小亭,亭中有棋盘棋子。此景二人适才见过,熟悉而陌生的画面。

  被复制出的景象立于古旧的石室中,一派江南好景的模样,景物依旧,故人已去。

  踏入亭中,叶修看了看棋局,顺手落下子。

  那一子落在适才梦境中的位置,依然是黑子胜利的局势。

  什么事都没发生。

  叶修没有太出乎意料,他转头看向喻文州,“果然。若是这局这么好解,东西早就被老魏那不要脸的货取走了。文州你怎么看?”

  分明为人中龙凤,修仙之大成者,知人心辨善恶,叶修却会转身问喻文州一句如何。这是将这个毫无修为的少年亦做了同张新杰等人一般的智者。

  喻文州沉吟。

  “叶神,于适才的幻象中,你可思考过问题的答案?”
 
  ——修仙修仙,而我们修的「仙路」究竟为何物?

  “修这仙自然是为心之所向。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属于叶修的答案,坦坦荡蕩而霁月光风。

  喻文州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去,将棋子归位。

  棋局上黑白棋子各有千秋,势均力敌,隐约可见属于黑衣少年的黑子更输一筹,幻境中得胜者便是红衣少年,合情且合理的局势与结果。

  喻文州在棋盘前沉吟良久,叶修望向他,眼中掠过一丝明了。他走上前去,将黑子落在与梦境不同之处。

  不过是一子之差,局势大变。下落的那一子连结了黑棋,形成一片大好之势,将白子压了过去。

  喻文州又叹了口气,“白子输了。梦中这执黑子之人本该得胜。”

  “他落错了子,或是想错了?”叶修不解。

  “叶修,你不知道呀。”喻文州道,“他让了对方胜负。”

  叶修难以理解。叶修自有意识以来,事事尽力,未曾懈怠,便是与好友对弈亦竭尽全力,视之为对二者的敬重。他有玲珑心思,识人心善恶,却独独想不到欲成龙登天的黑衣男子竟会刻意让之。因他此生从未思量过让。

  喻文州不说话了,他手中仍持着的黑子化为钥石,而棋盘下出现阵法。喻文州将钥石放入,那一瞬间天摇地动,整个遗迹都开始崩坏。而阵法中出现纸张,年年岁岁竟未斑驳碎裂。

  “叶......”他拾起纸张,是乐谱。喻文州想转头看向叶修,那人从后方握住他的手,让喻文州收紧了指尖。

  “它选择了你,便是你的。”叶修话语中有笑意。

  身侧石墙碎毁,声音轰隆,叶修拉着喻文州踏上飞剑。他们飞出了遗迹,于空中遥望这千年遗迹毁于一刻。精美的建筑,使景物万年不变的珍贵仙法,幻梦一般的幻境,与重现的棋局皆淹没在石子跟自毁的阵法中。喻文州站在叶修身侧,居高而下看着一切。他身旁,叶修的神情平静,带有几分惋惜,那是仙的神色。带着对人间悲欢的悲悯,同时亦毫不介怀。这便是那至高无上而心有热血的仙。

  喻文州心中猝不及防浮现石门上雕刻的小字。他捂了捂胸口,倏然涌起惆怅。

  ——正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叶修带喻文州出圣地,魏琛已在门口等待。看见喻文州时诧异了一下,还没开口便被叶修一句话堵了,“老魏你行不行啊,这么多年解不了一个小棋局,这小孩一下子便解开了。你个修练多年的老骨头,还不及个孩子。”

  魏琛大惊,“你们解开了?我的遗迹......”

  “毁了。”直白坦然毫不歉疚。

  “叶修你个不要脸的!”蓝雨之主大怒。

  喻文州便听着他们吵,垂首望向手中乐谱,神色看不出情绪。
 
  叶修与魏琛显然是多年好友,他们打打闹闹,没有太避讳喻文州。他于是站在不远之处,将二人对话皆听了进去。

  ——你怎么跟这小子一起?

  ——老魏你们蓝雨需要管管了啊,这小孩被欺负的估计不轻。

  ——啊......我倒疏忽了。这孩子的体质你也看出了,修行不易,我正思量如何是好。老叶你怎么看?

  ——心思玲珑,心眼不少,聪明绝顶。体质不行,穷毕生难这正统的修行之路。但是条条大路通龙马,既有运筹帷幄之能,必当不是池中物。说不定也能另寻机窍。

  ——唷,难得看你夸人啊,老叶。

  ——呵。修仙从不是死路,老魏。

  ——你这是当说客来了,怎么,短短一见舍不得那小子了?

  ——五十年。

  ——什么?

  ——五十年内,喻文州必成名扬天下。

  离去之前,叶修走向喻文州,喻文州对他微微一笑,将乐谱放入叶修手中,握住他的指让叶修握紧了。

  叶修觉得这可真有趣。看似脾气挺好,八面玲珑的少年,偶然可见其露出的锋芒与傲气,那一丝尚未显露的决绝与不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偏执初现端倪,叶修向来欣赏不服于命之人。

  “你......”

  “它选择了我,我亦选择了叶神。希望叶神也能像尊重他一般,尊重我的决定。”喻文州眼也不眨。

  叶修忍不住失笑。

  “更何况,我也想听听风月之曲究竟是何种曲调。”喻文州语气轻快,不见惆怅。

  奏仙乐是需要修为的,这谱放在喻文州身侧,他亦无法弹奏。因他天生缺陷。

  叶修想起初见之时,少年神色平和,却是低了头掩饰眼中渴望与不甘。

  ——叶神已经知道了。我也知道我的体质问题。

  ——我只是仍然不知天高地厚,不愿认命。

  修仙本为逆天之路,除天赋之外仍有心性之别。刘皓与陈夜辉不行,不仅仅是天赋问题;而体质不行的喻文州,既有心性执着不服至此,又怎会无路可行。叶修从不轻视任何认真于修行之人。

  他看着喻文州的神色,禁不住也笑。蓝雨天启之阵已毁,乐谱入喻文州怀,证明了他并非无仙缘之人。而此刻喻文州的神态亦让叶修明白,他已不再迷茫。

  这孩子啊,这孩子。

  叶修于是笑道,“那我们约好了。若是我学好这曲子,我便奏与你听。”
 
  喻文州的眼神亮了亮,“叶神,君子一诺......”
 
  “驷马难追。行了,我虽然不怎么要脸,也不至于坑你一个小孩儿。”叶修大笑。

  临走之时,魏琛还不放弃要记叶修这一帐,而叶修一面与他唇枪舌战闲扯,一面竟伸手俯身捏了喻文州的脸颊。

  “叶修你个不要脸的,别楷我们蓝雨人的油!”

  “你站在我面前我也不碰。”叶修懒道。

  喻文州愣住了。这还差不多,才有了几分他这个年龄的模样。叶修满意,“文州,石门侧写了什么字,你可还记得。”

  喻文州不懂其意,依然回应,“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听见了吧,文州。”叶修道,“慧极必伤,注意一点啊!”

  “老叶你咒谁伤呢!”

  叶修御剑,跑得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人。魏琛回头询问喻文州问题,这位蓝雨老门主喜爱天才黄少天,未曾注意喻文州,倒也不是什么差劲之人。喻文州朝叶修离去的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前缘已定。

  禁地门口和禁地中一般,都种了开花的花树,风吹来便纷纷扬扬洒落。那时这些花便是落在叶修髮上眉间。但风景再缤纷,又怎有那人半分的風采。嘉世王朝的天才一笑,便是数不尽的年少风流,写意潇然。

  端的是,春风得意一少年。
 
 
 
 

 
  二、明镜楼中知音遇

  京华明镜楼以好酒好琴成名。百年之前,明镜楼尚未得真仙题字,未成天下第一,倒是已有了京华第一之名。

  人怕出名猪怕肥,这酒楼跟人猪一样,你出名了,那事情就来了。

  这楼今日便是被嘉世给围了。

  人们对嘉世众人指指点点,陈夜辉凶神恶煞地驱离民众,警告谁再多管闲事他们便不客气了。人们虽有怨言,却也不敢与修仙者公然对抗。

  能让嘉世这么兴师动众追捕之人,世界上也就一个。

  这百年间世事纷乱,比话本还精彩,让群众看热闹看了个过瘾。
 
  蓝雨老门主让位,继任者为修为低落之人。一开始非议无数,但名为喻文州的新任门主颇有手段,几年之间将蓝雨管理的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竟有问鼎第一门之声势。人们谈论喻文州修为普通,却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短短几年内名扬天下。

  嘉世叶修真仙退门,一时间众说纷纭。他改组兴欣新门,带着一群新人把嘉世给揍了,居然还揍赢了。一时间兴欣风光天下闻,嘉世倒是气极了满世界追着叶修打。

  今天打到了明镜楼中了。

  嘉世众人闯入时叶修正饮罢最后一滴酒。他嗜酒,被陈果骂过也不知收敛,红衣战神慢悠悠地抬头,还未起身便被泼了一身液体。

  ......这迷药怎么还有直接泼下整整一桶的。叶修哭笑不得,嘉世可真是怕极他了。

  “一、二、三......七!”陈夜辉目眦欲裂,“叶修,你怎么还未倒下!这七步倒应是世上最烈之迷药......”

  “你以为是七步成诗?”叶修无奈,“这迷药早就过时了,就跟你们说过别一套药用到底......”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以陈夜辉为首的嘉世众人便露出惊吓的神情退出酒楼。叶修一身湿漉漉,执着早就空了的酒杯站在原地,颇有几分尴尬。酒楼外传出烈风呼啸声与野兽嘶吼声,尚留在酒楼中的孩子大哭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这位斗神真仙。

  老板欲哭无泪,看向叶修的表情象是在说“大神你看这该怎么办,这可是你带来的麻烦”。

  便是一向气定神闲的叶修也有些老脸挂不住了。

  外头风声鹤唳,嘉世以酒楼为中心摆了个阵,要把他跟这明镜楼一起处理了。叶修掐指一算,不算太麻烦的东西,说简单倒也不算。嘉世这回把老本都下了,看来是定要击杀叶修于此。

  叶修将酒斟满,朝二楼楼台遥遥敬了一杯酒,礼数倒是象个样子,但开口的话语十足无赖,“楼上那位高人......行了,上面那位修士同志别藏了啊,早就发现你了。我说这阵法围的也不只我,你就下来为组织尽一份力,一同迈向友好修仙路罢。”

  酒楼中的人们倒了一片,传闻中的高人会面被叶修说得仿佛是约着一起种地。这位真仙真是颇为亲和。

  楼台中传来轻笑声,有人站起至栏杆旁,执着酒杯应了这一杯酒。从叶修邀请,那人回应,二人动作默契如老友,一杯酒敬得洒意自然。

  众人眼前一晃,只见楼上站了一个男子。白衣胜雪,墨髮如缎,衣上绣着金色丝线,腰间佩玉。眉宇间一抹仙气将此人衬得不似凡间人,举手投足一股谦谦气度,可谓斯人如玉。比起容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亮得出奇的眸中带着静水明镜一般的从容不迫,喻文州倾身,敬了叶修一杯酒。唇角勾起了浅淡的笑意,那双眸更加明亮了起来,又在其中染进了些许柔意。

  便是叶修也感慨了下,几百年不见,这小子变得够骚包啊。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世人这般评价蓝雨门主,天机公子喻文州,将他冠名为天下第一公子——叶修的确是天下第一强,但怎么也跟公子两个字扯不上关系。封不到他身上。

  百年过去,当天那个被人推下洞中、默默无闻的少年已长成这般模样,叶修不是不感慨。可惜叶神在审美方面并不怎么开窍,酒楼里的小姑娘都红了脸,他却也只是感慨一句老蓝雨居然能够把孩子养成这样,文州没有歪成老魏,还真是天下之幸。
 
  他们于明镜楼中隔着一个楼层遥望彼此,皆勾起一个笑容,竟未见生疏。

  叶修招了招手。既然认识那也不客气了,他手指于空中一点,八卦阵图绘出。灵力于他指尖流动,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他一个漫然的动作,繁复的图象在酒楼中逐渐被勾勒出。

  人们惊呼,这便是仙,抬手间即是玄妙法术。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七煞镇的生门于何处,我需入阵查看。”

  喻文州回答得顺畅,指尖亦点上阵图,“这里。”

  “嗯,从这里开始。”

  “但是这一处或许会有凶险,我从目前的阵型看不出细节。”

  “还是要进去看看。”

  “一人破阵,一人护阵,自是最好。

  叶修挑眉。这是他与喻文州自百年前离别后第一次再逢,本着几分探究的心里,却见喻文州神色自若,言词笃定,跟上自己的思路毫不费力。那名扬天下的才子之名果不是浪得虚名。

  他感慨而欣慰。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开口却是实际而调侃的一语,若是蓝雨那吵闹的小子听见只怕已经炸了,“百年过了,文州你的手残好一点了没?”
 
  喻文州苦笑不语。

  “那便是我入阵。”叶修道,“可得帮我护好了啊。”

  “自然。还请叶神放心。”喻文州道。叶修回头探寻阵法之际,他再用唇语低唸了一句,“自然护你周全。”

  嘉世近年来状态不佳,连连败落,门主陶轩将其归咎于叶修,急着要击杀他以保旧事不外流。千年门派,自然有其根底,叶修大略估算了下,新阵似乎是利用了曾经的雷霆门主肖时钦的算法。叶修与肖时钦也算略有交情,对肖时钦本人知晓此事程度堪疑。亦是提起了几分慎重之心。肖时钦可是四大战术大师之一,阵法自然有所研究。

  叶修想了想,看着喻文州笑。也没什么好担忧,莫说自己亦是阵法好手,眼前可还有个博学多闻的四大战术大师给他当打手。他的眼神看得使喻文州忍不住开口,“前辈,您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颗待宰的西瓜。”

  “可没你这么贵的瓜,我要是切了你,整个蓝雨都要跟我没完。”叶修推开门,溢入的阳光将他包覆于光芒中,照亮他悠然的眼眸。自斗神到君莫笑,从一叶之秋到千机伞,他改变了什么,身上那股逼人的年少锐气褪了去,眼底的光却又是从未改变。
 
  人生幸事何如?故人重逢,未见生疏。

  喻文州亦推开门,踏入叶修所在的阳光中。

  落在眼前的是棋盘。噢,又是棋盘。喻文州甚至听见叶修低声抱怨。他对着棋盘观了一刻,“此阵以棋控之。”

  “你下棋技术如何啊,文州?”

  “不算太好。”喻文州回眸,虽带着笑,但那笑容却是锐利的。叶修从他眼中看见往日不甘少年没有的锋芒锐意,“却也不差。说不定连叶神都要忌惮我几分罢。”

  叶修大笑。

  酒楼中的人们忍不住从窗子中往外看。阵是杀阵,有暴雨连绵与野兽嘶吼,足以惊骇凡人;人却是仙人,为人中人,仙中仙,抬手可变星辰、终将踏入那星辰云海中,怎不让人好奇看望。

  接下来的一幕被写入话本与戏剧中。众人口耳相传,被说书人百年传唱。当日见天机公子与斗神一同破阵者,穷毕生不忘此景,至老年仍津津乐道。

  说书人将此章取名为:明镜楼中再逢君,琴剑一曲赠知音。

  叶修踏入阵中。

  那一刻狂风作刺刀,朝红衣身影席卷,气势嚣狂。千机伞一张,叶修一身红衣身形飘然,将凶器尽数躲去。

  “文州!”叶修道,“九重出入生光辉。”

  围观人们一愣,有知书者认出诗句出处,“出自李太白的《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

  “东来蓬莱复西归。”喻文州毫不犹豫落子,指尖按着白子落于棋盘上,棋局局势丕变,叶修所在阵法亦变化,喻文州下一子立刻落下,抬袖间气势凌厉,他喊出声,“皎如飞镜临丹阁——”

  凶险中,千机伞倏然变化方向,明确点在阵法薄弱之处,叶修大笑着接下词句,“绿烟灭尽清辉发!文州,谢了!”

  “这一首为《把酒明月》......他们这是在......”书生露出难以置信之神色。

  “阵法变化万千,复杂难言,情势以一句话难言尽。是以叶修真仙与喻公子以诗句代言词,通双边之势。”酒楼老板讚叹,“可诗句为个人解,世人竟有默契何等高明之人,单凭一句词句便可知对方心思?”

  此为二战。

喻文州神情专注,分明是从容雅然之举,落下的棋子气势逼人,素白宽袖荡起风阵阵,他背脊挺直,端坐棋局前,却让人看见谋士立于军帐中指点江山之势。指尖所指,棋子落下之处皆于掌控中,端的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叶修执伞立于血雨狂风、野兽厮鸣之危境中。他态度从容,带着几分自若的漫然,行走的每一步皆精确而妥当。红衣红伞过处,阵法渐解,鬼魔精怪嚎哭,鲜血浸染了地面,他衣袖一点不染,似惊鸿翩然而过。行走之处,邪妄尽灭。

  “大鹏一日同风起——”喻文州落子。

  “扶摇直上九万里。”叶修毫不停滞接上,伞尖将此门破开。

  单门破,再去另阵,叶修转入另一门中。

  “文州,黄云万里动风色!”叶修喊道。

  “白波九道流云山。”喻文州唇角一弯,执着许久的棋子下落,凌厉气势将袖口带扬起。

  叶修伞转为剑,一剑斩于鬼怪弱点处。阵再破,再入别阵。

  人们几乎难以置信。

  世人真有如此默契之人?世上真有如此默契之人!

  一棋一伞,一里一外,听诗而知其意,闻一言而知其心。叶修红衣飘然,喻文州素素白衣,二人表现如同一场赏心悦目的琴剑应和,默契自天成, 灵犀一点通。
 
  “结束了。”喻文州淡笑道。

  便在此时,叶修入生门,于阵眼处一剑刺下。繁复阵法一泻千里,以他为中心崩坏。阴暗阵法内开始透入阳光,包围着明镜楼中的黑暗逐渐褪去,天是青的,一树绚烂繁花随风落下,炽热阳光渐入人们眼中。

  叶修是最后才脱离黑暗之人。喻文州眨也不眨看向叶修所在方向,直到光明漫上那绣了精致龙纹的袖口,他方才看进那人的眸中。

  叶修就站在光芒之中对他笑着。

  他的眉目仍带着少年时的飞扬,那些初见时喻文州以为他收敛的轻狂于傲气又显露了些出来。但更多的是喜悦——

  对于遇见知己者的喜悦,对修行一事单纯的喜爱与雀跃。

  “琴来!”叶修对酒楼中人喊道。

  “好!”有人应道,适才破阵之势一如两军交锋,见之令人热血沸腾,立刻便有受情绪感染之人将琴递出。

  恰走一步,清风拂面,琴木被留在了赠琴者手上,琴弦瞬息之间飞到叶修眼前。三只单弦,如何奏琴?既是真仙降世,又何须此等凡物!

   世上最强大之人便是在众人面前笑道,红衣似火,袖口龙纹上的真龙几欲飞起。叶修道,“百年前之约未曾或忘,今日一曲《风月赋》谢知己!”

  指尖扬,琴曲奏。此为仙乐,音律似星辰,曲中谓真意。仙人遗留之曲,闻者无不落泪。

  “其一感你喻文州——”

  曲音起,音似高山之雪,流水之意。飞鸟闻之起舞,苍鹰落于明镜楼侧,是为一曲惊万物。

  其一感你喻文州,身处逆境不愿放弃,图千年之仙途,念万年之仙路,感之!念之!

  “其二叹君天机公子——”

  琴曲奏至激扬之处,为金声玉振,令云起雪飞,闻者无不落泪。

  其二叹君拥蓝雨千年基业,天机神算之名天下扬,不忘故人一棋一谱之缘!

  “其三谢文州——”

  琴弦无骨,奏出的乐音非凡中物。叶修手一拨,几乎看不见拨弦的动作,曲中渡入仙气,听一曲而绕梁三日,得清心而解忧。曲即将弹至最末。

  “谢君心思玲珑,知心解意,心境澄明。是为文通怀锦,舟行明镜。谢明镜楼中知音遇,一曲唯赠知己也!”
 
  一曲罢,众人皆默。

  叶修催动仙力方奏得此曲,此刻亦不是轻松如常。他抬首正好撞进喻文州眼底,便是一怔。

  从来从容淡然的文州公子站了起身,眼神如诉,明澈依然,却在其中掀起了汹涌波涛。那暗夜沉海般的眸竟连叶修都难以看透,他看见喻文州抚了抚胸口,弯起唇角,那一刻叶修以为喻文州要掉泪,喻文州却是笑起来。

  “谢叶神。”

  天下第一公子微揖身,  他行了个礼,与处于那时一般。可这又是绝对是不同的,当初的少年已长成蓝雨之主,风华冠世,姿如芝兰,喻文州那一刻的眼神带上了喜意的悦与偏执的念,竟惑了这天下第一斗神的眼。

  “那么——”

  喻文州笑道,陌生而熟悉,那双眸依然过于清亮了。他笑一笑,便是春日杏花落入了眉眼间,满眼风流意,“往后百千年,便请多指教,叶修。”

 

  三、白首相知犹按剑

  叶修明镜楼前一曲惊天下,从此叶修与喻文州知音美名天下传。

  世人传诉他的事迹,叶修此人身上却有种天生的没心没肺,抑或是那是种早已看透人世冷暖的洒脱。任他人闲语,他自踏于仙途不悔。自嘉世到兴欣,曾遭众人围剿谩骂,他逕自活得潇潇洒洒快意无比。他不避世,亦不入世,与凡人和修行者皆不同。问及知己喻文州时,天机公子亦只是淡笑一句,“是以世上只一个叶修罢。”

  修仙者闭关失蹤个百年是常事,叶修倒是在人间活得有声有色,没见过他怎么闭关。时而还给兴欣的徒子徒孙们抢个灵草,气得许多人大骂叶修不要脸。

  他为人间一场风,倒是一年一次,与喻文州不见不散。斗神会在不知名的时间出现在蓝雨,难捉摸得紧。喻文州也不埋怨,他若是在蓝雨便聊两句,若不在叶修亦会找时间再来。二人默契十足。

  黄少天时而替喻文州不甘,说着门主你不用随时替那家伙温着酒罢,天知道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何时出现。喻文州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这一夜是正是满月,喻文州一进门,往那被打开的窗子一看,便知叶修来了。

  “文州,你们蓝雨的守备怎么更严了,我还差点被个叫郑轩的小子摆了一道。”那人毫不客气,自行拿了酒杯便饮,好酒也不见珍惜。

  “我替郑轩谢谢叶神了,能得叶神一句夸奖,他近来定然修行顺利。”

  叶修佯怒,抬眼瞪他,四目相对,二人忍不住都笑了。

  叶修闲谈这一年来境遇,喻文州便听着,偶尔一两句回应亦应得恰到好处。叶修说懒了,喻文州便也挑些趣事说与他听。二人默契向来十足,相处时格外舒心。

  二人象是多年老友,唯有一点较为不寻常。

   ——喻文州从不说修仙之事,门中之事物。唯谈风月。
 
  叶修定然发现了,他从来敏锐。以往倒也默契地不问不谈。

  令喻文州猜想不到的是,今日在话题至尾声时,叶修迟疑着开口,“文州啊,下月九霄台开,仙家盛会办,这次是由你们蓝雨举办罢?”

  喻文州顿了一下才笑着开口,“嗯。叶神要来吗?”

  “一年一度仙家盛会,九霄台上挑战风月局,我自然要去。”叶修说得理所当然,“我不信这风局还真能永远不让我入。”

  九霄台上风月局,风为律,月为棋,每年一次盛会中修仙者可挑战之。叶修挑战了三十年,用他的话说就是这几张乐谱都弹烂了,这风局依然蔚然不动。实在可恶。

  “四十九张乐谱,叶神收了几张了?”喻文州问。

  “二九。”叶修抱怨,“也差不多一半了,可够了啊......”

  喻文州笑了,叶修尚不解,就被推到他眼前的一叠乐谱看愣了。

  “再加上这十五张,该成了罢。”喻文州眨了眨眼。

  叶修指着喻文州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话。

  “我说过了呀,”喻文州轻道,“他们选择我,我选择你......你奏曲子给我听。叶神忘了?”

  这东西失散已久,价值连城,可不是什么话本书籍可比拟。收集风局乐谱不但劳力亦劳心还劳才,叶修也不是不知喻文州这蓝雨门主当得天天劳碌,还挪出时间心力找谱,喻文州是不是嫌自己活得不够殚精竭力活太长?

  叶修看着喻文州,一时间不知该感动或是恼怒。

  喻文州知道叶修在想些什么,“也不是太耗尽心力。蓝雨的资讯网不差,我也不是除了处理蓝雨事物毫无时间。至于财——”

  他云淡风轻说道,“文州天生体质不佳,无法引仙力奏琴还叶神这百年来琴曲。反正两袖空空而来,便倾财力献知己罢。财富不过身外之物,叶修你可别恼。”

  喻文州语气转了一个圈,温然平和,叶修这理应要发一下的怒倒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他自然懂喻文州,更为之所动容。这“理应发的怒”不过是心疼这人自顾不暇,仍要分心将珍宝捧与他。

  “叶修,你平生所愿为何?”喻文州问道。

  问题问得突兀,以喻文州的性格不该如此发问。叶修愣了下,依然答道,“登天成仙,入仙途而离尘。”

  喻文州沉默了会,“我想问,叶神认为仙路为何?”

  “斩尘缘,避风月,视天道为征途,行千年之苦修。”叶修毫不犹豫,这答案他早已铭记于心。

  “斩尘缘,避风月......”喻文州轻声重覆,他随即勾起了一个笑,无懈可击一如往常,“那我便先祝叶神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谢了,文州。”叶修也笑,他问,“换你了,文州,你所愿为何?”

  “不是叶神会感兴趣之事。”喻文州回得四两拨千斤。

  叶修也不逼,倒是调侃了一句,“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反正肯定是与蓝雨相关罢。”

  喻文州笑而不语。

  敬酒一杯,叶修一夜而来,披星戴月而去。临去前没忍住,他再次多言了一句,“蓝雨的情况我也不是不知道,不必太介怀。仙家门派以修仙为根基,仙不成则衰败,这也唯不是蓝雨一门之事。”

  “是我今日的表现太失败吗?”喻文州故作愁苦,“竟然让叶神三申五令提点我。”

  “我还希望你别跟个闷葫芦一样罢。”叶修没好气,“你这小子就没变过,满脑子心思,正所谓——”

  “慧极必伤,我知道。”喻文州笑笑,“叶神说过不只一次。放心,文州还不至于次次被提点还犯呀。”

  窗外一声叹息,喻文州上前关窗时,人已离去。他凝视窗外满月。明月照红尘,千百年未改,当他还是孩童、怀着不甘于绝望时,陪伴他的也是这孤零零的月色。这真是世上最残酷又温柔的事物。

  慧极必伤吗?叶修。
 
 

  仙家盛会轰轰烈烈开始,无数人最关注的话题是叶修真仙这次能否能破解风局,成为千年间第一位飞升成仙者。

  徒子徒孙跟倾慕者追着叶修跑,叶修怕烦心事,躲得不见人影。直将恋慕大神的年轻修道者小姑娘气得直跺脚。

  喻门主主持这次大会,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晚上回来就见名扬天下的斗神蹲在他的院子里跟少天烤红薯,也只能无奈摇头。

  在熄灯后的夜半,叶修偶尔也会在设了静音咒后以琴弦弹奏一曲。他不爱于他人面前奏曲,这对他而言除了显摆毫无意义。但是喻文州是不一样的,他乐于奏与他听,看喻文州疲惫的神色逐渐染上柔和。然后毫不客气的占领他的榻。

  仙家盛会除了风月局还有不少活动。有比武,有比赛,有选美,还有比赛才气的,丰富万分。叶修的几个天下第一就是从这里夺的,这次他作势要下来一起比,被吓得半死的小少年人姑娘们一起赶出去了。直说叶神我们都知道你是天下第一,给我们一点活路罢!

  被强赶场上去的挑战表演赛,小年轻们默契地一齐选择了叶修。叶修忙叫这是针对,喻文州笑着一句,“我相信叶神不会令大家失望。”把叶修的路堵死了。直骂喻文州心髒。

  盛会丰富,看起来毫无阴霾,唯有老人知道现在仙家已经式微。修仙修的就是仙,若是不能成仙,修行千年又何为?少年少女们沉浸节日喜庆中,修行多年者却是叹一声无奈。于他们而言,最末的风月局之试才是关注的重点。

  热热闹闹终于到了最终一天。

  叶修找到喻文州时,他正在发愣。

  叶修颇为诧异,喻文州这种日理万机的人物也会发愣?还来不及调侃,喻文州猛然回头,对上他的眼,“你来了。”

  那一瞬间叶修看见喻文州眼里带着火光,却仅仅一刹便被收敛干净。依然是他熟悉的、从不给他半点不舒心的知己,含笑喊他的名字,“叶修。”

  “嗯。文州,我走了。”叶修说得坦然,不见惆怅悲伤。

  这是道别。一旦叶修完成风月之局,踏上仙途,尘世之人从此与他再无干系。叶修叶修,这人这名字天生便为王,终要和袖口缝的那龙一样,翱翔入九重天。

  斩尘缘,避风月啊。

  喻文州倏然抓住叶修的手腕,叶修一惊,喻文州开口问他,语调近乎急切,“叶修,你不会回头罢?”

  叶修诧异,“自然不会。”

  这是他毕生执着,又怎会后悔回头。

  “不论如何都不要回头,叶修、叶修......走向你要走的路,不要回头。”喻文州的掌心很烫,淡薄如凉玉的天机公子此刻的眼眸中灼烧着令人看不透的火焰,“我希望你完成心中所愿。这亦是我的希望。”

  叶修僵在原地,他的视线有些天旋地转,晕眩使他思路困顿。他感到疑惑。他感觉困惑。脑子发疼,而心头有火焰灼烧,竟然会疼——是否是被喻文州的眼神所灼伤?

  叶修这辈子听过无数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叶神,你能完成你的梦想。叶修,你能做到。叶真仙,你定能成仙。那些祝福和言语是认真的、真心的,他动容而感谢。他知道自己会完成他们的愿望,叶修对自己从来充满信心。他不会回头,他不会驻足,这便是天下第一的真仙叶修,欣赏一切风花雪月,却不会被任何事物阻断他的步伐。

  但他活了千年,从未听过像喻文州这样的祝福。

  喻文州握住他的手腕,掌心是灼烫的。他的眼里燃烧着烈焰——那是什么?那些是什么?是否是他的知己隐藏于笑容下的波澜,是否是那些喻文州从不道出的言词?叶修迷惑而不解。

  他知道喻文州说的是真的,却不知道为何是这样偏执的神态,这样绝望的眼神。

  喻文州真心期盼他完成心中所愿,近乎急切而绝望的盼望着。

  为什么?

  因为自己登仙无望?是以绝望的寄托叶修?

  是这样吗?

  “文......”

  叶修想开口,喻文州却率先放开了他的手。

  他的知己微微一笑,笑意如此温柔而无懈可击,是冠绝京华的风情,而话语从来这般平和而和缓,落下的字句敲在叶修心上的最舒服处。既是无懈可击,便令人从来无法踏入他圈画出的保护圈。

  喻文州再说了一次,阻断了叶修未出口的问句,笑意柔和而真实,掩盖了一切谜题,“叶修,我希望你能够完成愿望。”



  踏上月局台上的那刻,喻文州回想起了许久之前。

  喻文州的记性从小便很好,以至于他铭记十多岁那年,与叶修踏入天启遗迹的每一幕,包括那些谜团一般的幻象,和改变他命运的那一天。

  那天喻文州遇见叶修。男子在碧水青山中对他伸手,一眼即是一生劫。自己终究是握住了他的手,踏过了天启,走上仙路。就此担上一生的负荷。

  情深不寿吗?无所谓,对于他愿意担上的责任,喻文州从不害怕任何一点结果。

  但喻文州却又是这般害怕。他日夜惧怕了百年,仍然想起来指尖发抖。

  他害怕那场幻梦。

    ——问我平生所愿?那自然是登天成仙,御神龙、掌山河,入仙途而离尘!”

  ——你所思所望为何?

  ——无非是我们门派光明盛大,万世昌荣。

  ——那我便祝你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你我曾为知己,却落得今天这一步。修仙修仙,我们修的“仙路”究竟为何物?

  ——我不知。

  ——我只知,今日我必破此局,你阻我,那出剑罢,谢兄。

  知己反目、烽火连天的战役、棋子散落、琴弦断裂、残阳漫天.......喻文州从无一天或忘。他惧怕了千年,无时或忘。

  “叶修,你问过我何为我所愿罢。”喻文州低笑,“我的愿望为——蓝雨的未来光明盛大,万世昌荣。”

  仙途被阻,仙家衰败,谁都躲不过,包括蓝雨。叶修孑然一身,性情洒然,认定天终给人活路,争命而不必抗命,是以这一日比一日更艰难的仙家并不足让他担忧驻足。但喻文州不行,喻文州办不到。他便是心思深沉,他便是穷毕生亦难以卸下责任,他便是天生性情,虽羡慕却永远无法拥有叶修洒脱于天地间的肆意。

  慧极必伤,那便伤罢。

  喻文州有哪怕魂魄消散于天地间亦要完成之事。

  他端坐于棋盘前,落座的那一刻恰听闻琴声起,叶修亦开始解风局了罢。一曲琴音赠知音,多么悦耳的话语,叶修将这份心干干净净地捧给了喻文州。修仙为斩风月,断尘缘,那么在叶修心中,知音二字自然无关风月——喻文州在那一刻,在避了叶修百年之后终与他相遇的那一日动了尘心,那只是喻文州自己的事,不必说与叶修听。

  初见叶修那年,一见倾心,喻文州为不坠情海无涯,百年未曾见过叶修。可情之所钟,一往而深,当再次见到他的那刻,情愫的藤依然爬上了喻文州的心上,牢牢抓紧,此后百年,再无一日不相思畏惧。

  既是一见钟情,哪避得开再见倾心,又怎躲得开叶修给予他的那些束缚永生的情动。是以喻文州想哭,最终还是笑了,他认命踏入了这情网中。他说,请多指教,叶修。任由恐惧与绝望爬上心头。

  他是这般恐惧,他是这般恐惧。

  叶修不解那幻境,喻文州却是在情动那刻便懂了。

  这风月之情,叶修不必回应他,他不惧被知晓,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影响他们的情感半分;叶修的仙途顺利,他终要飞入九霄,喻文州不舍却也祝福。他们是知己,他又怎舍得因欲望而束蛟龙于渊。他期盼叶修完成愿望,真心而实意;为蓝雨而死,乃至于魂飞魄散,此为喻文州心中所向,更不曾惧怕之。

  喻文州这般通透而勇敢,却因为一个梦、一刻动心,日夜煎熬惧怕了百年。因他知道梦境代表了什么。

  他知道梦境代表了自己将会做什么。

  这是世界上喻文州唯一惧怕之事。

  第一颗子落下的时候,撕扯灵魂的疼痛令喻文州身子微抖。支开少天是对的,他淡想,很快就因为疼痛而无法再做其余思考。

  喻文州要做什么?

  ——非风月之局无法登天,那就去将风月之局破了,看看这人间风月究竟为何。

  他解得开棋局,唯独恨天才缺陷,仙力不足以支撑下棋。但无妨,仙力不足,他仍有七魂六魄,不够了那便填上,最糟糕也不过魂飞破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月局外的人们已经开始哭泣,他们已经知道了门主要做什么,着急着捶打着结界。我身上有记忆咒,如果少天回来了,定能从咒出探索出成仙之秘。少天虽然看来粗心,实则是心细之人。有他陪伴甚幸。喻文州再次落下一子,淡淡一笑。

  叶修,叶修。

  你是否已经踏上了仙途?

  若是踏上,那便不要再回头,我甚至想要求你——

  “喻文州。”
 
  落子的手指猛然僵硬。喻文州不愿抬头。幻境?不,他第一次痛恨自己这般清醒,哪怕疼入骨髓,他永不会认错叶修的声音。

  喻文州抬头,与执伞的斗神四目相对。

  这一眼,与百年前缘分开始的那一眼一般无二,而今天不是开始,而是终结。

  喻文州几乎想要哭,他想要抓住叶修质问,你为什么回头?你为什么回头!你答应我了,你是天底下永远不会回头的人,你不该回头!

  喻文州却还是笑了,笑容如哭泣。

  “我再问一次,你要阻我吗,叶修。

  那日日夜夜纠缠他的噩梦终于来到了他眼前。

  喻文州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嗯,文州,我要阻止你。”叶修淡淡道。

  喻文州站了起身,哪怕是狼狈疼痛的时候,他拔剑的姿态依然仪态万千。天机公子就是如此,从不失仪,从来从容。那么心底的绝望究竟多深,亦不需要他人明白。

  “既然你定要阻我。”喻文州的语气仍是平湖一般的静。一双眼看不出波澜,却也再不见了明亮,“拔剑罢,叶修。”

 

  四、长恨断弦终无续

  “叔叔,最后是谁赢了呀?”故事听至精彩处,小女孩泪眼汪汪拉着老板衣袖问后续。

  “在场的人无人愿意谈那场比试,我们只能知于那场比试后已过百年,江湖上不见了叶修,喻门主仍是门主,却也逐渐淡出众人视线。而百年间再无人听闻有人奏过《风月局》之曲。”老板叹息,“虽百年匆匆而过,依然能人辈出,故事精彩,我却惋惜这段知音之情,久而难以忘怀。”

  “我仍记得当年喻门主喜提仙门之盟主,在明镜楼中宴请宾客,叶修真仙踏风尘而来,见了位置就坐,遭不识他之人驱赶,嫌弃他不带礼物。”老板看向书写了“文州”八字的匾额,“喻公子也不帮忙解围,笑着看向叶修,跟他讨要礼物。叶真仙与他斗嘴几句,便以指代笔,飞身而起,在匾额上写了这八字。看似蹭饭,实则祝贺,喻公子收了这满楼的贵重礼物,神色依然从容如常,却唯独在叶修真仙题字时,那眼眸亮极了,像水一般的柔。那时银鞍白马少年行,知交一曲笙歌洛,正所谓......”

  正所谓桃李春风一少年,且将诗酒趁华年。

  老板又叹了一口气。

  “等等,老板你怎么看过初遇还见过决裂?老板你几岁啊?”有人发现不对劲。

  “什么,原来老板是修仙的?真人求点化!”

  故事听完,除了几个感情丰富的小姑娘仍在擦眼泪,大多数人都投入了其他的热闹。看客本只为看客,故事结束便回归自己的生活,哪一场知音决裂、哪一段仙人妙事,再遗憾也终不是自己的事。

  早先提问的角落中瘦如竹竿的男子却是仍怔忡了好一阵子,他摸抚腰前布袋,踏出了酒楼。

  他在走入小道时被追上。

  “停停停停停停停停!你个竹竿怎么走这么快啊!让我们好追,我给你说啊......”

  “少天。”先开口的活泼少年被身边人一喊,又再次闭了口。

  “想不到喻门主和剑圣竟会做这当街拦人之事。”男子嘲讽,“门主不先将伪装卸了,我可当门主看不起人了。”

  喻文州轻叹一句。手一挥之下伪装尽去。一副天生的好相貌,谦谦君子骨,这样的风骨气度天下间唯一人也。

  男子还想嘲讽几句,却被惊得愣住了。

  喻文州对他行了个礼,礼数端正,十足的诚意模样。黄少天甚至气得踱了跺脚,“暗话不说了,先生手上的风月局残谱,想请先生割爱。需要金钱或是财务,喻某必不让先生吃亏。”

  喻文州哪怕天生缺陷,修为不足,身为蓝雨门主及仙家盟主,身份无不是高高在上的一等人,与他们这些市井小民是云泥之别。男子几乎是被惊住了,他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天机公子竟会低声下气与他说话。

  只为了这么一张除了叶修之外无人有用的废物乐谱。

  他忍不住想刺喻文州,“照适才老板所言,您与叶真仙早就决裂了,还收集这些有用吗?认为送礼了便能要胁和好?喻门主好天真。”

  “我没有想过要胁。”喻文州淡淡道,“他便是不收,我也要替他找来。我对他如何,与他无关。”

  男人只能够静默。



  听见房内传来重物摔落声,黄少天命都吓掉了半条,急急忙忙冲入喻文州房内。

  琴摔落在地上,几页乐谱四散,向来最聪明、从不失仪的喻公子坐在地上发愣,把黄少天都搞急了,“门主门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怎么了!你还好吗!”

  “少天不用急,我没事。”喻文州象是突然回神,他对黄少天勾起一个笑,静静看了一眼乐谱,“还是弹不来。”

  “门主!”黄少天觉得连自己这么开朗活泼的剑圣大大都要受不了了,“这东西哪是一般人能碰的,就算是我也一定都不想碰,要不是叶修那家伙谁弹得来!门主门主,别这样了,我看得好难受啊,你要是想叶修了,我们......”

  “想他了吗?”喻文州摸抚乐谱,笑起来,“大概罢。”

  黄少天觉得自己都想哭了。

  好说歹说终于把黄少天劝出房门,喻文州对着琴谱发怔,“怎么就弹不来呢......”

  那绕梁一曲,仙乐赠知己,百年来他试过无数次,无半次成功,反倒伤了修行。

  喻文州记得那日叶修一曲赠知音,曲音所到之处凡人落泪,飞鸟起舞,苍鹰下落,而自己那颗极少动容的心便这么生生疼了一下。疼了多好,象是活着,便是刻骨相思与日夜惧怕,亦不知对方去处状况的这百年来得快活。

  疼了代表活着,而喻文州现在感受不到自己活着。

  喻文州想再听一曲仙乐,失败了百年弹不成。可世间这么大,他又上哪再找来一个叶修为他奏那么一曲令他心脏跳动的乐音?

  拨动琴弦,弦音响亮。

  但不像啊,一点也不象叶修那日弹的曲。

  喻文州凝视着乐谱,他笑起来,渐渐变成大笑,笑得绝望而痛苦。思念成灾,真所谓思念成灾。这噩梦终于真正发生在他身上。喻文州不惧叶修不喜欢他,不惧叶修飞升成仙再不看见。他唯独怕极了当一剑斩落,对那个从来潇洒并不将任何事放在眼裏的人而言,是否今后眼中再无喻文州此人。

  喻文州惧怕回忆成空,只余自己珍视。叶修从不驻足,从来强大——却为何在那日回头?天机公子自认看得透人心,为叶修之知己,却无法识透那一日叶修究竟在想什么。

  喻文州一生明人心,算六合,独独算不出一个叶修,与自己手上的情线。

  他趴在桌上笑起来,不能哭,那便只能以笑代哭。喻文州从很久之前便失去了流泪的资格。

  “叶修,你算错了。”他低笑,“「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要我避慧极必伤......可折磨我的、我惧怕的,又怎是慧极必伤。”
 
  初遇那日石门上雕刻的字,叶修心心念念提醒喻文州。

  但叶修,你算得尽天下,终算错了一个我。

  ——文州,石门侧写了什么字,你可还记得。

  ——听见了吧,文州。叶修道,慧极必伤,注意一点啊。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喻文州哪怕防备万分,此生终不可幸免。

  “但我命里的劫可不是慧极必伤呀,叶修。”

  喻文州终于忍不住弯了眉眼,笑着落下一滴泪。
 
  ——空有千机智,抬手算星辰,终也不过是一句,人间风月如尘土。
 
 

(待续待续待续)
 

*******废话后记可以不看*******
写的时候已经沉浸在“我怎么还没写完,古风真的写比较慢”!的痛苦里......
我家姑娘25号生日,我拖到今天真的很过分!但还是想解释我真的有努力,掉眼泪。我超级爱你,给你的文一定想好好写呀。

结果一个(上)写了两万五,我家姑娘给我的词比较凄凄惨惨,所以故事也比较凄凄惨惨(?)但总之会He的!!!

比较想解释的是“回头”不代表心智不坚,在我心里叶修是对目标绝不会回头放弃的类型,但是“风月局”是不是等于“修仙”本身意义呢?这就不一定了。
我们叶神是个一路目标也堂堂正正光风霁月,不牺牲任何人的人呀。我一直相信世间应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君。

总之这是一个生贺,如果有人看到这里非常感谢!欢迎留言讨论剧情,真的写得好久呀!
或是猜猜伏笔还有谁赢了也可以?虽然差不多是明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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