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笑

喊我笑笑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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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介意连续点心!会认为是喜欢我的文,很开心2333谢谢喜欢!

【喻叶】有缘客

*给 对 @无患子 她一片真心天可鉴
*古风,有喻追叶,不适慎




  世人云,有缘碧螺,天下无双。

  说的是那无人不知的有缘茶楼。道是茶楼,也不过是间小小茶馆,位於国都边界,虽地处偏远,欲远行之人时常途径此地,便有人入茶馆稍作歇息。止战十年,北境边界不再满布无尽烽火战事,可其偏冷的气候依然让人们不愿居住。边界绵延无尽,寒气逼人,冬日时会下落大雪,将整个大地拢上银白。有缘茶馆是数里之内唯一一户人家。

  有缘茶馆老板姓喻,过路人敬称他一声喻老板。

  喻老板的容貌极好,眉目如画,面冠如玉,那一双眼漆如点墨、朗如星辰,笑起来时端的是翩翩君子,立如青松。温如一块上好的暖玉,举手投足间无不是谦谦气度。

  喻老板成名并不是因为容貌,是因他泡得一手好茶。传闻有间茶馆的碧螺春乃天下一绝,当今圣上亦曾远渡而来,为求一杯好茶。

  那日圣上与喻老板於茶馆中夜谈,破晓之际,圣上推门而出,神色失落,他竟捶地大叹,“无缘!无缘啊!”

  从此,有缘客栈之名传遍世上,世人皆道,喻老板的茶天下无双,只赠与有缘人。就算是那当今圣上到来,无缘便是无缘。天下人无不议论有缘客栈与那浅笑如玉的喻老板,提起有缘茶楼,任谁都禁不住猜测几句:

  普天之下,究竟谁才是喻老板等待的那有缘人?

******

  叶修推开门时,外头风雪正纷纷。

  喻文州看了一眼。尚未天暗,夕阳馀辉照射白雪时映出银亮光亮,那人踏入室内,半顷波光从半开的门缝匆匆涌入,在那人身影旁散开,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晕。衣上浸染雪色,叶修带着一支红伞,令这寂寂雪夜无端多了几分刺目的豔。

  与来人气势不同的是他的行为跟话语。名为叶修的男子衣着凌乱,姿态懒漫,一身红衣已旧。他入室後对喻文州一笑,态度彷若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喻老板,天冷,借我歇歇罢。我要一碗茶。”

  同来避雪之人议论纷纷,谈论这是哪个不懂事的土包子,竟不知喻老板的茶唯赠有缘人。而这个有缘人是谁呢?或许是绝世美人,或是世外高人,更或是那天外飞仙——总之,不会是一个形容散漫、毫无尊敬的怪异男人。

  果然,喻老板笑了:  “我的茶很贵。”

  “喻老板啊!要说到银两嘛,那便伤感情了。”
 
  “先生的意思,喻某不理解。”喻文州往前倾了些,似乎很好奇来人要说些什麽。他眼里漫上了薄薄的光。

  叶修坦白:“我没钱。”
 
  “没钱你进什麽茶馆?”夥计怒,想把这个不要脸的市井流氓打出去,可他们的老板却耐心十足,丝毫不见着恼,他笑着解释,竟是好脾气地接续了叶修的话语:“喝茶付钱,天经地义,这位客人既没有银两,又何来跟喻某讨要一杯茶?”

  “没有银两,但有诚意。”名为叶修的男子仍是懒散模样。

  “所谓诚意,一斤几俩?”

  “喻老板啊,你这人可真不厚道,既然是诚意,哪有拿来称斤算的?”

  “连称斤都不让,阁下的诚意是否太过不足?”

  “老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远来是客,诚意嘛,意思意思就行了。何必称这麽清楚呢。”

  围观的人们目瞪口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麽不要脸的。这红伞男子三言两语中显露了他毫不在意脸面的没脸没皮,直让人瞠目结舌。可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喻文州带着浅浅笑意,一句接一句,竟然与这男子接上了话,毫不见弱势。他们可不知一向温和的老板有这等好口才?

  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夥计想要上前将那人赶出去,又发觉喻老板与来客之间有着无法介入的气场,分明只是站着说话,红伞男子隐约流露出的气势和血气便让人几近颤栗,这是久经杀伐、人命在手之人才有的气场,若是斗神叶修,传闻无心的一个眼神就能够令人跪拜。夥计微微颤抖,他庆幸适才没有冲动动手,而他们的喻老板与叶修站在对面,四目相对,词句锐利,半点不让。竟丝毫没有显出颓势。

  当的是棋逢敌手,默契非凡。

  “阁下说得再多,这茶给或是不给,决定权依然在我。叶神在雪中行走,又与我辩论一番,一路奔波,先好好休息吧。”

  喻文州笑着说,他甫一说完,叶修便发出一佯怒,“喻文州你老实点啊,渴死我了你上哪哭去?”

他们这段话一出口,四周一片喧然。

  喻文州、叶修!

  这两个名字在这片大陆上无人不晓。谁会不识“帝星紫微”喻文州和“斗神”叶修!这是在这片大陆无人不晓的两个名字,现在竟然就在他们面前。

  而被传闻是“帝星降世”的紫微居士喻文州,此刻只是平静地看了叶修一眼。他的眼里波澜不惊,只是从眼眸深处浸染了点点笑意,喻文州问:“叶神来这里究竟是何意,现在可否告诉我了?”

  名满天下的斗神也笑了:“一开始我就说了,文州,我来跟你讨一杯茶。”

  “哦?以何物讨之?”

  “一个故事。”

  “叶神此话何意?”喻文州笑问。依然是微微上挑的眉眼,在愉快时从眸底深处开始发亮的眸,喻文州端坐原地,一如初见那时,神色是波澜不变的笑意。

  叶修有些恍惚,下一刻他挑起眉,战无不胜的斗神笑道:“我说一个故事,文州你也说一个故事。如果我的故事让你更满意,这茶就归我了。”

  “那我还亏了一个故事,真是不划算的买卖。”

  “赌吗,文州?”
 
  叶修神色中没有半分不确定,他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从不後悔,亦从未怀疑。喻文州想,太久了,这算这麽久没见,叶修依然是一样的人。岁月彷佛在身上凝滞了,叶修依然会老、会疲惫、会疼痛,但属於叶修的那一份自信与热情从未随着时间减退。他的眼眸从来明亮。

  喻文州也依然在入目那双从不会因岁而改变的眼时,忍不住唇角的笑意。他终於唤了叶修的名字。

  “那麽,我先来吧,叶修。”

***

  紫微星降生,天生异象。

  喻文州出生时,祥云十里,天生异彩,道士言此子为天上紫微降世,主人间王权。那时群雄割据,诸国林立,战乱频频,天子不足以令诸侯,烽火硝烟燃遍大地。

  喻丞相独子名文州,自小天赋斐然,善兵书权谋、明圣贤经书,更传喻家公子懂天文卜卦,为天选之人,端的是年少了得。

  对叶修而言,他对喻文州最了解的不是世人所熟识的诗书经画,相识数载,他所知唯二:卜卦与茶。

  初识那年,斗神还未盛名天下知,倒已有不少仇人。偶入丞相府避祸,跃入窗口,思想着若无人最好,要是房内有人,不但要承受吵闹叫喊,还得先将他打晕才能寻得清静——

  他转身,坠入一双深似海,在眼底深处又泛着点点锐光的眸中。

  尚年幼的喻文州对他笑了笑,稚嫩的眉眼,平静的神色,他一躬身,身形仍未长成便有了几分君子如竹的气韵:“久闻斗神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这孩子可真聪明。这是叶修对喻文州的第一个想法,含着些许无可奈何。既然点出自己身份,又是坦承相对模样,便是叶修再不要脸,也无法出手欺负个心诚的孩子。未来的斗神少见地起了兴致,也一笑,掀起衣袍坐至榻前。却邪剑尖鲜血渗入丝质地毯,声响滴答,掩盖了丞相独子剧烈的心跳。

  入目喻文州藏在袖里的右手,叶修忍不住想笑。就算是战无不胜的斗神,也没想过简单的一句话竟成前缘。他漫声道:“小家伙,我要渴死了,既然是三生有幸,我全你三生,你予我一杯茶,不过分吧?”

  喻文州一笑。浅淡一个笑容,少年年幼的眉眼都舒展开,恰似春风拂面。

  “——为叶神泡茶,自然荣幸。”

  许多年後,少年长成翩翩君子若修竹,而斗神盛名天下扬,叶修仍爱谈起初见那日。
 
  混迹江湖多年,叶修自然不会不知,那什麽三生有幸全是鬼话,喻文州这廝心脏着呢。当时喻文州仍弱小,若是叶修出手,他全无反抗之力,然丞相之子对斗神虽未见过,仅凭寥寥传言便断定了叶修是何种人。他话语平静,做出最不卑不亢的态度,邀君共饮一杯茶。袖中藏了匕首,只待情势不对便反击自保。叶修向来通透,他看得明白,不觉气恼,倒觉有趣。思此子这等胆量与才智,日後必有一番作为。怀着爱才之心,叶修掀袍落座,一盏茶之间,对其才华学识甚悦,难免指点一二。谁知便留下了记挂。

  丞相之子喻文州,泡得一手好茶。

  叶修走遍大江南北,不论是宫内茶师,或是爱茶如命之老怪,无人能胜喻文州一双巧手。叶修嗜茶胜酒,曾经沧海难为水,品过那喻家公子的茶,其馀凡茶皆不能入口。唯有腆着一脸老脸再去爬人窗户。喻文州倒也不觉奇怪,每次叶修求茶,他皆有所求,时而是询问学问、偶尔要些小东西、或问诸国局势乡野奇闻,都不难,但不免费。喻文州笑说,自己的茶可不白砌。直使叶修大喊:“喻文州你够心脏啊,跟恩师讨债,要不要脸?”
 
  “我怎麽不知道,叶神何时成了我师父?”喻公子微笑。

  “是日後的事——行了文州,别贫了,今天索要什麽?”叶修受不了他,深深叹一口气。

  “嗯,”喻文州说,“那叶神便让我卜一卦吧。”

  “文州你还会卜卦?”叶修这下起了兴致。这喻文州越长越心脏,笑啊笑得直让人看不透,他无数次故作痛心,调侃当初发抖的孩子长歪了,成了现在这笑面狼。倒也不是不知喻文州本事不少,爱慕者甚多,亦听闻过喻家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无所不能那形象。瞧,现在还会看命了,喻文州啊喻文州,他总能给人惊奇。还真是无所不能的?

  “略会一些。”

  “文州会算什麽?天文异象、下雨刮风、婚姻嫁娶?”

  “我不算那些。”

  喻文州淡道。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泛出了锐意,面容中隐现傲气,言语中带着睥睨河山的从容自信。

  “——算阴阳,算六合,算天命所归。”

  天生不凡,必是极傲。叶修大笑出声,“喻文州啊喻文州,我知你野心。当真傲慢,算天命之人,那可是天选之子!好,那你就给我算算罢。”

  喻文州握住叶修掌心时,叶修顿了顿。经年习武,叶修的手上皆是粗茧,喻文州不同。那是双柔韧的、握笔与看书的手,握上叶修的手时用了力道。指尖纤细,喻文州的手如同这人,泛着玉般微凉,那温度伴随茶香,从指尖似要绵延至心脏。叶修心头一动,他想挣,喻文州加深了力道,微凉的指尖紧扣叶修那双握过刀剑的手,几近十指交扣。仅仅一瞬,叶修觉得喻文州掌握了他——应该说企图掌握他——都一样,那一瞬丞相公子流露的欲望被敏锐的斗神捕捉,但还未反应过来,喻文州便松了手。

  喻文州用疑问的神情看向他,眼眸无波如潭,意态平静,是叶修所熟悉的喻文州,喻公子天塌下来都不会眨下眼,更何况流露明显的渴求。叶修想,自己大概看错了,他随口掩饰过去,主动将手递给喻文州。这次喻文州的力道没有半点不对。果然适才是错觉,叶修在心中确定。

  心念一起,叶修又眯眼审视正掐指卜卦的少年。喻文州气度雍容,面冠如玉,虚捉着他的那双手极尽凡人之妙,煮出的茶天下无双。若是没有天生缺陷,此子或能与自己并驾齐驱。叶修向来爱才,不免叹息。

  丞相公子喻文州,天生经脉特异,不得习武。

    “恭喜叶神。”

  喻文州不知叶修心中所想,已卜算完毕,“叶神命格,千年难见。虽有波澜与小人拦阻,当亦是留绝代名,成无双业。叶神所想所图,必得偿所愿。”

  叶修有些好笑,“文州啊,你用这张脸还有这语气恭喜我,我只觉得我是一个屠夫或是卖菜的。”

  喻文州但笑不语。
 
  叶修又问,“我所想所图,是卜卦所言?”

  “卦象未言。”

  ——卦象未言,知叶修所想所图,唯喻文州。

  此话二人心知肚明,叶修笑笑,转了个话题,“文州你这算卦不合格啊,人路边五毛钱一卦,事业生命婚姻,给你算我还亏了。”

  “事业与命格相连,比起所愿,生命於叶神并不那般重要,姻缘......”

  诉说叶修命格时,喻文州神情波澜不变,在提及姻缘时,他的神色却起了些微的变化。叶修尚未捕捉喻文州那瞬异样意义为何,喻文州便接续了话题,“叶神姻缘......得一人白首,执手白头,永不相负。”

  这可真是无趣至极,毫无特别的卜卦结果,路边五钱一次的算卦人人这麽说。常见的让叶修都取笑了喻文州几句,喻文州笑着回应,你来我往,又是棋逢敌手的互掐。喻文州那一瞬间的异样,叶修没忘,却也知若是喻文州不想,任谁都别想问出话。只得当无事发生。只是不免好奇,这般毫无特色的结果,为何会让喻文州喻大公子愣了神?

  喻文州煮茶毕,刚斟上一杯,叶修便抢过了。他埋怨,“文州,我真是越发你不知你在想什麽了。卜我一卦,你还亏了。当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你要是想多做,我也不拦阻。”

  喻文州低道,“既是所求,自有所图。”

  “文州?”

  叶修没听清。

  “不,没什麽。”喻文州笑道,“叶神只要相信,我算无遗策就好。”
 

***

  岁月似箭,让稚嫩孩童成为才华震天下的疏淡谋士,让三冠斗神失却名声。诸国割据,天子无势,争斗不休,战火不止。世人皆知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究竟是谁来结束这个乱世,除了天命无人可知。唯盼天怜人们数十年间孤苦漂泊,降帝星救世。
 
  与叶修相遇的八年後,喻家公子年方十八,“论策”一文天下惊,才气逼人动京城。得状元名,出喻家阁。

  与这同年,嘉世剿斗神叶修,予以污名,夺其却邪,永世放逐。

  天下哗然,动盪四起。

  喻文州在离家前一天见到了叶修。
 
  依然是红衣落拓,形容散漫,叶修从窗口跃入,一如八年前初见,笑着对他讨一杯茶。红衣上可见斑驳血迹,面容上的倦意掩不住,喻文州轻叹,不问,唯转身煮茶。二人默契一如既往。

  “要放弃吗?”喻文州递过茶。

  “文州知我,又何必问。”叶修笑,“这武学与俗世,我可还未腻。”

  世人皆知,斗神叶修好武成痴。十年习武,十年沙场,人人都在赌他何时厌倦、何时放弃,但与他有一查之缘的喻文州深知,叶修此生爱极武学,追求无人能够到达的最高境界。此为叶修毕生所求,填满他无数岁月,必至死不放弃。

  叶修所求,唯那万人之上的天下第一。

  不为名利夸耀财富,只为热爱。

  “再过十年也不会腻。”斗神说,眼里是明亮的火焰。叶修从不被何事击倒,寥落过後,依然要追求他所想所求。喻文州想,就是这样的眼神,与八年前一样,一眼便能灼烧自己。

  “而你呢,文州?”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所求所愿。
 
  八年间,他们只吵嘴玩闹,只谈风月,不谈欲求。今日既谈,二人亦深知已面临离别。

  “我要太子归位,天下归心。”喻文州淡道。

  狂,真是狂极傲极,喻文州妄谈天下,已是大不敬。叶修却笑出声来。紫微星降世,战乱当平,世间上也就这麽一个喻文州,以浅笑谈天命。也只有这位外白内黑、胸有丘壑、意念坚韧的喻家公子才能在一盏茶间漫谈天下,閒聊江山。
 
  今日一别,死生难断,或许再无对坐饮茶之时。

  但他们都要去夺毕生想要的事物,才无愧尘世走一朝。

  以茶代酒,送君一别。从此故人西辞,斑马萧萧,亦当无悔。

 
***

  下一次再见面,已是三年後。

  斗神立新国,设新居,战嘉世,天天忙成了狗,恨不得一天当三天用,自然没空爬丞相公子的窗。

  喻文州入军营,算权谋,收河山,事情也极多,玩命又费心,也甚少有时间再慢悠悠地煮一壶茶,静待谁人到来。

  他们时常听见关於彼此的传闻,都太过出名,想听不到都难。

  叶修听闻世人夸喻家公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虽不能息武,风骨气概不输将军侠士。

  喻文州听闻叶修败嘉世,夺秘宝,收爱徒,转天机,名为兴欣的城渐渐入了众人眼中,带领他们的斗神连战不败,是为奇迹。

  叶修闯入喻文州帐中时,天初破晓,不间断的战事难得有停止之时,他们皆知,离喻文州想要的那一天不远了。喻文州难得放松,掀袖煮茶,茶香四溢,惹将士侧目。倒不是不满,喻公子在这场战事中的努力众所皆知,而是他们甚少见喻公子这般閒适。喻文州枕戈待旦,运筹帷幄,心细多智,从来是耐心而谨慎的。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喻家公子舒展了眉眼,眉梢的喜悦烂漫,卷袖煮一壶茶。

  在那尚未干戈的少年时期,一壶茶,与一人对饮,便是此生乐事。
 
  红衣战神拖着一把伞,理直气壮地伸手夺茶。颇为不要脸,除叶修外无人了。喻文州为人喜淡,素爱着白,叶修则惯常穿红。理由好笑又穷酸,“常要沾血,白衣不好洗,穿完便要扔,太浪费钱。”

  喻文州倒是喜他的红衣。叶修一身红衣悠然而入时,衣角猎猎掀起波澜,张扬的红与这人强烈的存在感一般,一入眼簾便再难忘却。即便叶修本人无心,他本就是这江湖尘世里一道绚烂如春花的传奇。是炽烈红艳、摧枯拉朽的火焰。

  “这茶里没有苦味了。恭喜你啊,文州。”

  喻文州一挑眉,“喻某的茶向来都是这麽泡的,不觉有苦。叶神何出此言?”

  叶修笑,“之前你茶里不苦,心里苦,泡出来的茶虽不至於太苦,自然也隐约带涩。现在倒是不了......恭喜你,文州,救世之愿要成了。”

  喻文州倏然有些恍惚。

之前的茶是苦的吗?自然不是。普天之下,唯有叶修才品得出其中苦味。

  在丞相府时,喻文州天天见闻人民妻离子散,哭泣悲痛。死亡天天都在发生,贵为丞相之子,这些理应与喻文州无关,但他偏偏会因此而心痛。锦衣玉食之时,难免食之无味。

  太子归位,天下归心。

  这个愿望便是在那时从心中冉冉升起。

  心中有愿,可实力不足、年龄幼小,未能出世。喻文州只能将苦楚抱负吞入腹中,一天天在房中煮茶。煮茶修心。热度、火候、时间,都需要一次次试验调整,喻文州藉由这个告诉自己:冷静,忍耐,你必须等。

  却没想到他将苦也煮进了茶中,被路过的红衣斗神一口饮尽。
 
  既然已踏入尘世,尽他所能,救世之愿快成,喻文州心中不苦,那茶自然也不苦了。
 
  “叶神不喜欢现在喻某的茶?”

  “正好相反,更喜欢了。”叶修笑,“我这里也差不多了,三年没饮茶,甚是想念,以後我就多来叨扰了啊,文州。”

  喻文州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他笑,“我也不能绑住叶神的腿,让你无法走来抢我酒呀。”

  意思是他默许了。

  三年不见,未见生疏。叶修想,文州这个小子更心脏了啊,真是後生可畏。喻文州想,叶修依然没脸没皮,幸好自己与他不是敌对,嘉世应该常常被气得不轻。

  终是举杯共饮,相视一笑。

***

  断断续续再打了半年的仗。不论是兴欣还是蓝雨,压力都不再如之前巨大,敌方纯属负隅顽抗。叶修閒下来了,蹭茶的时间也多了。

  人是会习惯的。叶修逐渐习惯了在战事後、疲惫时,来与喻文州讨一杯茶。

  不论何时到来,喻文州都温了一盏茶在帐中。叶修心想,这小子现在这麽閒啊?倒也习惯了喻文州帐中的茶香悠悠。只要叶修来到,就算喻文州不在,他也总有一杯温茶可饮。碧螺春的香气悠然,泛着恬然君子意,一如喻文州这人。而或许是煮茶多了,喻文州身上也总带一抹茶香。究竟是茶如其人,抑或是其人如茶,叶修懒得也无法分辨。

  偶遇微草城主王杰希,听闻他懂卜卦易经,叶修缠着王杰希为他卜一卦。

  多年前喻文州微不足道的一顿,叶修记在心底,他始终不解那寻常的一卦为何让喻公子失了神。当提及这一卦,他方觉原来喻文州一个小小的举止,竟让他念念难忘。

  王杰希缠不过他,应了下来,算出来结果跟喻文州相差无二。叶修漫听着,直到提及姻缘时他愣在当场,抓住王杰希的肩:“王大眼,姻缘何解,你再说一次。”

  王杰希莫名其妙,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卜算结果:“叶修,你天生独命。掌心无姻缘线,是天缺姻缘之人。”

  “不不不,王大眼,你再看一下,别看错了啊。”

  王杰希甩开他的手,懒得理他,“任何一个卜卦的人,就算只是路边五毛算姻缘的,都能给你一样的答案。姻缘无线,这麽明显,有哪个卜算人会算错?”

  王杰希离去,叶修立於原地,只觉心中不解,烦闷异常。他为人通透,极少有看不清之事,但对一个喻文州,他常不解极了,又无可奈何。

  ——没有哪个人会算错?

  ——但那惊才绝艳喻公子,可不是算错了吗?

  又一场捷战,蓝雨将士开了酒,开怀痛饮。高歌与大笑随着篝火光芒传至很远,让夜晚的军营热闹了起来。

  外头酒气极重,叶修掀开帐门,刚煮好的茶叶香气迎面而来,清雅茶香与烽火硝烟弥漫的战场格格不入,喻文州的帐彷佛是一个独立出来的世外桃园,让人满心平静恬然。

  喻文州对叶修浅笑:“叶神,劳驾。”

  叶修站在原地,认真地瞧了他一眼。喻文州君子端方,怎麽看也不像个骗子,更何况骗他姻缘有何意义?叶修想不透。
 
  喻文州迟疑了一瞬,依然是他先行笑着开口:“不论叶神要算什麽帐,先进来罢。”

  踏入帐中,叶修先被桌上的酒杯夺走了注意力,“真难得,喻公子今天要喝酒?”

  喻文州从不饮酒,认识他的人皆知。叶修并不意外。喻文州这样的人,活得清醒,也活得辛苦。就算是最艰难的时刻,又怎会选择大醉一场。

  “这是将士送来同乐的酒。我一杯就倒,不能喝。”
 
  叶修忍不住调笑,“「一杯相属君当歌,有酒不饮奈何明」,文州不怕扫了他人之幸?”

  本只是调侃,谁知喻文州竟执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叶修这下吓坏了,拍喻文州肩直喊他名字,他看见喻公子迷蒙了一双眼,强睁着朝他看来,平日清明的眼中一片水气,神情有些迷茫,眼底悠悠脉脉地泛着柔。除去了惯常的冷和疏离,让人平添更多看不透。

  叶修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坏了,这喻文州还真的一杯就醉。要是醉傻了,蓝雨几十万人肯定要他的命。

  不过斗神天生随性,烦恼了一会也就不多想了。喝就喝了罢,他在这里顾着,就算喻公子失仪失态也不让人看见,那不就得了。醒酒之後你知我知,顶多被叶修事後嘲笑几句,也出不了什麽大事。叶修想着,越想越心旷神怡,伸手指去戳喻文州脸颊,这平时可不能做。

  叶修想不到喻文州握住了他的手。

  相识数年,从来君子相交,二人极少肢体碰触。唯一一次还是多年前喻文州替他卜卦时。相隔数年,再次接触喻文州的温度,叶修怔了怔,鬼使神差,他未收手,任由喻文州微微一笑,握着他的手开口。从来清明的丞相公子眼里氤氲着款款柔意,喻文州确实是醉了,“叶神别恼,我卦无疑算,怎会骗你。”
 
  叶修对这醉鬼无言以对。喻文州耍流氓起来可真不比他差。喻文州醉着说完了,醒後叶修也不好意思跟他算帐了。叶修虽不狠毒,也自认不算良善悯人滥情之辈,可喻文州次次都能踩在他不忍的那条线上,适可而止,不偏不倚,一如十一年前他推开窗,回头时少年对他浅浅的一个笑容。
 
  喻文州轻笑,这是向来冷静淡然的喻公子眼里第一次含情,被酒气迷蒙的眼凝视叶修,是春风化雨的脉脉情意,他笑,声线虽柔,却流露平日藏得极好的傲气,“天生命独吗?我不服呀,叶修。”

  叶修知道喻文州是傲气的。那些克制的自信一直被隐藏在温润浅笑里。天生不凡,怎会不傲。他懂喻文州一如喻文州懂他。此刻喻文州握紧叶修的手,他笑起来时带着睥睨命格的自信,又挟带春风般的款款情深与情痛寂寥。

  “——此生所愿唯二。一为天下归心,海清河宴;二是得偿所愿,得一人心白首。”

  喻文州的低语在叶修耳边,随茶香飘散空中。

  ——你以为那人是谁呢?叶修。

***

  斗神叶修极少烦恼。

  比试输了, 便反省失误与不足,再来一次结果可未知;挚友离去,叹一句死生无常,握着他留下的武器踏上征途;便是被嘉世逐出城中,天下追捕之时,他也不见烦恼。天下之大,叶修所求这般远大,没空为他们驻足。

  第一美人苏沐橙说过,叶修,你真强,能够一直看着前方向前走,当然不会疑惑啦。

但这次斗神阴沟里翻船,被个小孩弄得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

  叶修伴了喻文州一夜,总不能放着个醉鬼不管。第二天一早,喻文州一醒来,饮了碗醒酒汤,换了衣物,依然是清风明月般的白衣公子。他微笑疏淡,对叶修微一拱手,“谢叶神一夜照顾。”

  叶修都要被气笑了。昨天眉目风流,眼角含情,一声声喊着他名字的不知道是谁。喻文州这混帐小子。

  喻文州打死不认,硬要装傻,做出毫无知觉的模样,叶修明白,自己就算提起也会被唬弄过去。真是好一个喻文州。而叶修尚未发言,喻文州便先开了口,“以後还是请叶神别来蹭茶了。”

  “哦?文州此话怎讲。”斗神眯眼,漫声问。

  “不是喻某小气,舍不得一杯茶,”喻文州说,“我的茶向来不白砌。之前是我痴了心,妄想未绝,今後还是订个规则罢。”

  叶修都要被他逗笑了,“何种规则?”

  “此茶,唯赠有缘人。”
 
  叶修的确是有些恼了,但真要气又不知从何气起。他从不介意别人谋算他,叶修自己也是善谋之人。可其馀人算计叶修往往目的明确,陶轩要他滚,刘皓要他死,苏沐秋想多赢他一次,既然知晓目的,那便可以提防处理,不值得在意恼怒。但喻文州所谋为何,叶修竟无法看透,他步步算计,所求却不是世人眼中的利益和痛快,是叶修不能够理解的风花雪月。

  更令人着恼的是,红颜知己苏沐橙巧笑倩兮的掩唇轻笑,竟然赞赏了喻大公子:“喻公子真乃神人也。”

  叶修对苏沐橙当然恼不下去,只能暗自後悔为何要告诉她:“我被算计,沐橙你非但不恼,还夸那小子,世风日下啊。”
 
  “因为我理解喻文州呀。”苏沐橙笑得风华绝代,眼里的戏谑带着几分认真,“叶修,你不懂情爱。”

  “沐橙你这话真让人伤心。”

  “情爱不是指你对我,对哥哥,或是对包子跟老魏。喻文州所求不是这些。”苏沐橙道,“叶修,你可想过成家立业?”

  叶修毫不犹豫,“之前是你和沐秋,现在是兴欣。这就是我的家,还成什麽家啊。”

  “你可想过人间爱情,爱恨纠葛,缠绵悱恻?”

  “武学之路尚未走尽,无心思分神於情爱上。”

  “那麽,”苏沐橙神色有些恍惚,她最後一问,“你可知何为死生契阔,何为非君不嫁,何为相思情苦?”

  叶修默然。

  “叶修,”苏沐橙摇头叹笑,“这天生独命,姻缘无线,并没有算错呀。只是喻文州不服,不愿放弃,偏要逆天改名罢了。”

  叶修无言可应,只得再次沉默。

  苏沐橙所言叶修无法反驳,他此生未曾思及情爱。武学之路漫漫,唯天下第一是他心中所求,斗神从来都是强者,每一日皆活在奋斗中,若不是一个喻文州,他或许至死也不会思及凡间爱恨。

  叶修喃喃,“文州这小子这麽搞,我也没感觉到什麽思难忘......”

  “那可不一定。”苏沐橙浅笑着捧茶,轻啜一口,“你现在能够因他而烦恼,他已经成功了。”

*****

  “我的故事就先说到这了。”喻老板捧茶,轻啜一口,笑着止了声。

  茶馆里一片唏嘘。

  故事似真非假,恰恰停在最勾人之处。茶馆中人彷佛能看见十年前红衣剑客与白衣谋士在烟雨中宿命一遇。天上紫微心怀天下,人间剑客剑指苍天。一人求天下归心,海清河宴;一人逐武学至高,天下第一。这二人本不该有所牵扯,偏因一杯茶起了前缘纠葛。
 
  众人正喟叹,风雪中红衣来客拍了桌,“真心脏啊!”

  喻文州笑看他。

  “说天下四大心脏真是辱没了他,这喻文州应该是心脏之首。”叶修痛心疾首,“那什麽......我把你当知音,你却想上我?叶修简直太无辜了!遇上天下第一心脏。”
 
  众人用惊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赞叹这人还真不要脸。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天下第一,还真有脸把自己说得像一个被诱拐的孩子一样无辜。

  “是啊。喻文州的确不无辜。”他们的喻老板竟然还点头赞同,“苦心孤诣,藏了十一年,便是为了织网困蛟龙。他果真不是什麽好人。”

  “天下紫微降世,惊才绝豔喻文州竟然也会为凡情所苦。太上老君若知,定也难以置信。”叶修笑他。

  “情之所至,一往而深。喻文州大概也不曾料到会倾心於天下最难追求之人。”喻文州笑道,“但既然情网恢恢,挣脱不得,只有我入局也太过不公平,当然也要请叶神也来这情局里走一走。”
 
  叶修看了他一眼,“够混蛋啊,文州。”

  “谢叶神夸奖。”

喻老板说道,他看向叶修,眼中不再只是志得意满,“喻某只想知道——这十一年的缚网,可曾缚蛟龙哪怕一步?”

  叶修笑了。

  “文州便听完我的故事,自然就能明白。”

*****

  梅子黄时雨,满城风絮时。转眼又是数月时光飞逝,叶修再没有去找过喻文州。

  无关那场矛盾。战事终於进入收尾,蓝雨每一场战役都是拼死搏斗,喻文州本就不会武,硬撑着跟上队伍,可以参与的战事从不缺席,似乎非得将自己生命榨乾不可。蓝雨大将剑圣黄少天急得团团转,倒也无可奈何,谁不知道蓝雨喻文州为天底下第一倔。剑圣写了整整一叠信要给叶修,叫叶修死过来劝劝队长,可战争时期,书信难至,那叠纸太厚了,传到叶修手上时不但迟到,还遗失了大半。

  兴欣现在已不若蓝雨水深火热,嘉世旧怨亦一笔勾销,旧嘉世已散,新嘉世由叶修昔日徒弟邱非带领,定能闯出一片天空。叶修閒着也就练练武,逗逗猫,生活悠閒极了。

  他偶尔也想起喻文州。

  叶修不懂情爱,却也不是无情之人。虽然散漫又不拘小节的性格影响了追求者人数,斗神光环也是年轻姑娘们的爱慕因素。曾有过女子夜半奔逃,於嘉世门口求见一面。也有过女子日日赠花,芳心一片。更甚有男子倾家财要换一顾。叶修往往嘴角抽蓄,诚心拒绝,从不给予希望。斗神视武学如命,情爱皆空, 再多深情挚意也只得辜负。叶修不愿耽误任何人。

  可那是喻文州。

  初遇时尚不知往後纠葛,叶修只是喜其子聪慧,怜其才华不俗,又或是因饮过那杯茶,其馀茶都再不能入叶修口。

  平心而论,喻文州初识之时不过稚子,手艺再好也有限,可叶修偏生喜喻文州的茶,他喜那茶中的一点忧国忧民的苦。茶如其人,品茶而知人,当年浅笑间心有丘壑的少年长成了谈笑天下动的谋士,可在叶修眼里仍是与自己对坐,眼含江山如画,却偏要装出无动於衷的丞相稚子。如今雏鸟化凰,翱翔九天,再不用坐在阁楼中叹人间战乱,那茶中的一点苦也消了去,化为更悠长绵延的韵味。

  叶修饮了喻文州十一年的茶,再不下饮他人的了。
 
  喻文州知他甚深,才能够步步作陷阱,困他入网。虽喻文州为织网人,也算阴了叶修几把,可其中的谋划隐忍令叶修不忍怪罪。

  十一年藏心,借醉酒方才敢出口,这是何等小心与绵长的恋慕,又是何种执着倔意。

  叶修要了北方战报,在守南方安平时多注意了蓝雨的近况。黄少天的信与战报一起来到他手上,遗失了大半的书信依然比战报厚多了,叶修玩笑着说要直接扔了,倒也是看完了。正思着带兴欣这群野兵去助助蓝雨,昨日的战报令他僵住了。

  ——喻文州带蓝雨君死守阳城,死生不明。

***

  一万兵马拦截喻文州所在的蓝雨三军三千人,使黄少天主力一军扑了个空。阳城为富足人多之地,对方带着几分报复性的暴戾,放话说就算赢不了,也要让喻文州跟他想守护的城民死透。

  方锐安慰叶修,喻文州那小子精得很,说不定跑得掉。

  叶修跟苏沐橙几乎同时摇头。叶修苦笑,“文州不会退,他身後是一座城。黄少天跟蓝雨已经不需要他也能完成统一大业,他会死守。”

  这执着的天上紫微啊。

  那一战至今仍被说书人传说。

  兴欣三千兵马,快马加鞭至阳城。人们只知传闻斗神叶修百战百胜,却未见过他领兵。而叶修只一战,便足以让人至死不忘。

  叶修红衣黑发,持伞立於兵马中。斗神气势逼人,神色隐带悲悯,一人一马,一夫当关,无人敢战。

  当是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亦是一伞在手,千军万马避朱袍。

  恰如天将下凡。

  白马红衣的斗神在得胜之时神色并不轻松,他执伞下马,身边俱是尸体,鲜血淌入土壤中,要流成河流。方锐大喊找到了,他甚至不敢回头。

  “找到了,还有呼吸!叶修,喻文州还活着!”
 
  那一瞬叶修倏然松下长期紧绷的一口气。  连日赶路,数日未眠,又是苦战不休。全身的神经都叫嚣着疼痛疲惫。紧握着千机伞的五指终於握不住沉重的武器,他眼前一黑。

  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

  耗损心力过度,最好休息,再不可操劳。这是乔一帆对喻文州的诊断。好友兼部署黄少天听闻,痛悔不已。不知喻文州怎麽对他说的,他在一天之内又决定离去。看起来傻气话多的剑客是锋芒锐利、知大局之人,叶修倚在门口对黄少天懒摆手,黄少天对他一揖,以表谢意。随後策马而去,不再回首。
 
  一如多年前红衣侠客与白衣谋士以茶代酒,告别彼此,也告别饮茶笑谈的和平生活。他们皆有心中所愿,不可能沉溺痛悔与情爱。
 
  叶修推门而入时,喻文州正翻阅战报。

  喻文州散发倚床而靠,素衣衬得脸上血色全无。他对叶修勾起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吗,差点就隔着个鬼门关了。

  叶修也不阻喻文州,他靠过去一起看战报,四大战术大师之二都在场,讨论起来默契十足,事半功倍,偶有斗嘴也只是心知肚明的谈笑。若论知音,叶修的知音便是喻文州,他们一个眼神、一句话就知对方所想,虽性格大不相同,骨子里都是铮铮君子骨,是棋逢敌手,亦都是执着成痴的人。

  “文州,”叶修说,“武学学无止尽,你说,你说天下第一究竟是为物?”

  “登天山,开天门,或许叶神就能明白了。”

  传闻神仙曾在人间遗落一座山,山顶上一扇天门,唯有天下第一才能推开。

  喻文州这麽说自然是调侃,叶修的天下第一又何须一道门来证明。问出这个问题,叶修也不过是閒侃,世界上所有人或许都会迷茫,叶修不会。喻文州确定。

  “天门太远。”

  叶修笑道,他没有意外的看见喻文州瞪大了眼,因他的这一句话失态。

  “你说,争个天下够不够?”

  喻文州从不觉得叶修是为自己争这天下。

  即使表现的比任何人都平静理智,叶修的血仍是热的,他也受够了。受够这慌乱死伤、无人能够真心微笑的世界。既然仍有热血,那便争争天下罢,斗神从不惧怕做梦。
 
  无关风月,关乎风骨。

  这就是喻文州喜欢的叶修。

  喻文州记得叶修闯入自己阁中的那一天,豔色衣裳倏然点亮素白的房。斗神言笑晏晏,神色散漫,那双眼是明亮的。叶修和喻文州遇到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他眼里有山川海洋的悠远,有喟叹世间无奈的温柔,有与天争天下第一的傲气。叶修闯入寂寥的小阁,就此点亮喻文州的人生。

  只一眼,他便心动。

  离去前喻文州入了叶修的房,他替斗神熄灭烛火,指尖在唇上一按,又轻按上叶修的唇。一个隔空的吻,叶修动也不动,彷佛死了,喻文州觉得好笑,他知叶修在装睡,叶修也知他在装睡,这种心知肚明的花招他们倒是百玩不腻。

  “望我们还能再见。”

  月光下溢出几分光芒,照在喻文州身上,他一笑,整个夜空的月华都失了色。转身离去,连夜离开,喻文州没有对叶修告别。

  叶修还是入眼了喻文州月光下的笑,他没有忍住,在最後睁了眼。那笑容映入了心中。马蹄声越来越远,叶修付之一叹,笑得无奈而叹息。

  在战事最末,兴欣正式加入战局。这一个新立的国家在最後起了致命一击的作用,还在负隅顽抗的敌方无法对抗战神带领的军队,终於认了输。

  战争提早结束。

  得了天下的战神无心天下,红衣战神一马一伞,伞尖漫点了蓝雨天子,策马离去。世人皆惊,知天命之主已定,八方跪拜,高呼万岁。

  新皇念还政之情,一道诏书赐蓝雨无上权利,护其百年,使其不至於因後来天子喜怒无常而灭。竟然还顺带捎带上了兴欣。叶修觉得好笑,喻文州也真公平,都不漏了他们。

  乱世终於结束,诸国还政天子,新朝当立,天下归心。

  国都在北,兴欣在南,相隔千里。叶修直到独自离开,没有跟喻文州见过一面。
 
  喻文州得偿所愿,兴欣政权稳固,叶修要去追逐他的毕生所愿。

  未走遍河山,又何言天下第一?

***

  “之後我迷路了,走到了喻老板的茶馆。要讨一杯茶竟然还要钱,无情的故人啊。”

  叶修说到说末,话语一变,直指喻文州,他痛心控诉。

  喻文州忍不住笑。

  虽还差最後一段故事未言,但叶修出现在这,与他讨一杯唯赠有缘人的茶,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喻文州的茶天下无双,开有缘客栈,立规则,待的也不过是一人。
 
  那日天子在踏雪而来,求喻文州出山,要赐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地位。喻文州摇头淡笑拒绝,天子没有讨要到那杯茶。只能出门捶地,大叹无缘。

  喻老板的茶只煮给有缘人。

  而天下之大,喻文州的有缘人唯一人尔。
 
  ——此生所愿唯二。一为天下归心,海清河宴;二是得偿所愿,得一人心白首。

  一愿已成,前半生为第一愿竭尽心力,喻文州无心荣华权势。而此生还这般长,为第二愿等待後半生又何惧?
 
  ——你以为还有谁?

  叶修,只有叶修。

  惊才绝艳喻文州,此生唯慕天下无双叶修。

  顶着紫微降世之名,自小就被诊断是个无法习武的废物,喻文州依然证明给了世人看,他有平天下之能。而逆天改命,再去求个命中无情之人也没什麽好惧怕。喻文州足够耐心,足够执拗,足够恋慕。十一年已过,再十一年他也等得起。

  叶修对他笑,“这个故事,喻老板可还满意?”
 
  “勉勉强强罢。”喻文州假装皱眉。

  “那要怎麽样,喻公子才满意?”

  “再给我卜一卦。”

  叶修大笑出声,他伸手,喻文州握紧了。十指交扣,不会松手的力道,这次叶修不再抽开手。喻文州做个样子,端详叶修掌纹,他倏然睁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

  “喻老板一言九鼎,算无遗策。我可未忘,你算我今生「得一人白首,执手白头,永不相负」。可惜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为了不砸喻公子招牌,只能请文州牺牲牺牲自己,来圆这句卦了。”叶修在他耳边笑道,“既然是三生有幸——”

  叶修漫然将初见话语道出,一字一句,当初散漫,今日认真。他看着喻文州的眼,明明白白的映出了他的身影。

  ——既然是三生有幸,我全你三生。

  ——你便予我一杯茶吧,文州。
 
  喻文州想哭,他却笑了,兜兜转转一切苦思念想终於圆满。平生二愿已成,此生再无憾事。

  “——自然荣幸至极。”

  千古一缘,至此始,至此终。

*****

  在离开兴欣後,叶修去了很多地方。

  离去前,苏沐橙忍着不舍,对他说道,“保持联系,等你回来。”

  兴欣众人压着他喝酒,把不爱酒的斗神灌了个烂醉,叶修第二天出门时还头疼,被方锐跟魏琛轮流取笑。他知这是众人不舍的表达方式,但即使如此,叶修依然跃上了马,离开他所念的家。

  许久之前,当叶修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与苏沐秋策马指点山河,他也爱饮酒。他喜烈酒,不醉不归,一柄却邪尽挑天下恶,当是春风正年少,倚马红袖招。

  後来故人去,余孤坟一座。

  再後来叶修在武林大会上一举成名,除出茅庐便夺下第一。

  再後来,三冠在手,少年血依然热,却已知世事无常,再无当时无忧肆意时日。

  他意外跃入丞相公子的房中,饮了一杯茶,从此茶香袅袅缠绕心尖,再不散去。茶淡而清香,不如酒之炽烈,却是馀韵悠长,甘醇绵长。叶修一饮便喜爱。

  从那时起,叶修不再饮酒,就此喜茶避酒。

  叶修走遍河山,见过了无数的人,遇见无数高手。剑意越发简单,剑招渐无,他知自己将要走到他所求的境界。旅途简单而目的明确,一如叶修的一生,简单却明亮璀璨。

  他以为自己不会想念,但他确实是想念了。

  他想念沐橙,他想念兴欣,他甚至想念黄少天那个话唠......

  叶修想念喻文州。

  当远离世俗,叶修终於将喻文州看清。他埋怨过喻家公子十一年算计,可当他真正走在路上、走在人人团圆的灯节中、走在烟雨三月的美景里,他才真正懂了何为寂寥。叶修想,自己的确不懂情爱,那又怎麽是算计。

  那是热切而无望的,因等待而沉淀的寂寥真心。

  那日醉酒,喻文州藉醉酒表心意,让叶修无奈又恼怒。他忘了喻文州从不醉酒,那是他一生唯一一次放纵饮酒,只在叶修面前。

  喻文州平生清明,只为叶修一人醉。

  那日苏沐橙问了叶修三问。

  你可知死生契阔?可知非君不嫁?可知相思情苦?

  叶修再次想起,不免苦笑自嘲。叶修啊叶修,你自认断人心,明世情,但对情爱,可当真是不识不懂。若是懂,怎会想不透喻文州这十一年所求。那是祈死生契阔,是熬相思情苦,又是——

  若非叶修,便不是有缘人的无望执拗。

  天山出现得毫无徵兆,叶修甚至没有太意外。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这四个字是他毕生所求,而今他终於做到,也不需任何神仙鬼怪来评断。

  叶修依然上了山,纯粹好奇罢了。

  天山上天门立,从山上往下看,万里河山皆能入眼。登高山而小天下,他伸出五指再紧握,天下彷佛在握。叶修却收了手。他推开天门,用随性散漫的姿态。

  推开门时,他愣在了原地。

  浮生过眼皆虚妄,一切岁月与回忆在眼前倏然而过。仍笑着的活生生的苏沐秋、分道扬镳的吴雪峰、苏沐橙的浅笑嫣然、兴欣众人的笑语......

  茶香扑面而来,叶修僵住了。

  有茶馆名有缘。有缘碧螺,天下无双。主人姓喻,拥有握笔的手和无双茶艺,笑言非有缘人不赠茶。

  他看见了喻文州。

  袅袅茶香萦绕周身,叶修终於知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喻文州十多年情痴,终让斗神知了情爱。碧螺春香气淡而恬然,一如喻文州每一次为他温下的茶。十年如一日,早已暖了斗神的心。

  叶修伸手,他愣住了。王杰希说叶修天生独命,不懂情爱。喻文州却要说叶修可得一人白首,妄想逆这天,改这命。而此刻叶修看向自己掌心,从手心突长出一条深而长的掌纹,绵延成长至指尖。这条迟来的掌纹深而长,若是卜卦准确,真应了喻文州那句“得一人白首,执手白头,永不相负”。

  丞相公子喻文州,执拗至极,算无遗策。

  叶修在天山之颠大笑起来。

  文州啊文州,你可终於拖我入局了。

  从此天上人间,叶修与喻文州命数相连,当执手白头,与君偕老,天命亦无法拆之。

  说是入局,又怎不是心甘情愿。那日是叶修自己跃入丞相之子隔中;是他闻茶香四溢,忍不住讨了一杯;是他因喻文州醉後低语心乱;是他在离开喻文州後,终於懂了相思情苦,死生契阔,非君不可。

  一入天山,无上权利,无尽财宝都唾手可得。叶修只身孤影,一个人上山,只带着一把伞下山。他将世人所求抛於脑後——

  他要下山,去找那有缘茶馆,赴一场十年之约。

End.

*******

“至此始,至此终”这句话出处大风刮过,改了几次改不到更好的句子。原作者拥有一切权利。

*******

除了我对无患子太太真心明月可鉴之外,我想不出可以说什麽了。
对全职真的好久不见了() 希望有写出心目中的喻叶,然後希望她喜欢。
全文1w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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